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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38

隋末风云【连载历史小说】

[i=s] 本帖最后由 小老头 于 2017-10-14 21:24 编辑 [/i]

第一章潜龙入世

大业二年(公元606年),是大隋第二代皇帝杨广即位的第三年。
此时的大隋王朝表面上还呈现欣欣向荣,四海朝服。新皇杨广刚一即位就下诏辟建新都洛阳、征调民夫百万人开挖运河、建龙舟巡游江都、大兴土木兴建宏阔华丽的西苑•••••••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许多有识之士已经隐约从杨广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中,看到了这个王朝即将到来的没落。

新都洛阳内,宏伟的越王府前。
一个长身玉立、方面大耳的少年正自昂然站立。少年姓张名昱字横秋,河北人氏,今年刚满十八岁。他凝目注视着越王府气派的朱红大门和狰狞森然的门前石狮,口中喃喃自语:“大丈夫立于世上当如是。”
“兀那小子,大胆窥视王府,意欲何为?” 一个家奴模样的从小门探出头来大声喝斥,态度无比傲慢。
张昱慌忙近前递上拜帖,拱手道:“烦请呈报越王千岁,就言河北故人张廷芳之子特来拜访。”
这家奴一听说是越王千岁故人之子,气焰不由灭了几分,接过名帖,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了张昱几眼。就见此子虽然一袭布衣,风尘仆仆,但广额隆准,长眉带煞,气宇轩昂,双眸顾盼生辉,倒也令人不敢小视。再则越王千岁以礼贤下士、爱惜人才扬名天下,此番若是一不小心怠慢了尊客,事后定遭千岁重惩。
想到此处,这家奴道:“这位小哥请稍等片刻,容小的前去禀告千岁。” 说完关上小门,急匆匆地向内院走去。

阳光透过茂盛的古枝落在院落内,洒下斑驳的影子。
院中凉亭下,名震天下的越王杨素盘膝而坐,正持子和一名衣饰华美的少年下棋。棋枰上已布了上百枚棋子,黑白双方互相缠绕交错,险恶重重,博弈正烈,已到紧要关头。
杨素左手从棋钵里拈起一枚剔透如玉的白色棋子,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眉峰微皱,沉吟半晌后轻轻落下,棋子放在了左下角一处空白之地。
就听少年欢呼一声道:“这步棋一走,爹爹你此局败势已定,再下无益了!”
这少年乃是长公子杨玄感,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身形挺拔,端的是仪表堂堂、英姿勃勃,具备世家子弟固有的高贵气质,只是眼神中满布凌人傲气。
杨素看也不看棋盘,捋须微笑道:“感儿,一次小胜,你就如此失态,叫我如何敢将偌大家业交付与你。”
杨玄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是满脸的不服气。
杨素笑道:“怎么,还不服气是不?你我父子现下大祸就要临头,可笑你还不知晓。”
杨玄感大感震惊,霍地站起,胸膛急剧起伏,大声道:“爹爹何出此言?想爹爹威加海内,贵为当今天子叔父,试问何人有如斯大胆,敢加害你我父子?”
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长子,杨素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心中暗叹道:“没有经过磨砺的宝剑到底缺少锋芒啊!感儿自出身时就锦衣玉食,步步顺心,从无挫折,以致今日目空一切,骄纵轻狂,看来我平时对他也过于宠爱了。”
要知杨素此时已经六十出头,到了他这种年龄,考虑得最多的便是家族的未来。一个家族的崛起,往往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甚至数代人的不懈付出,可是要败落起来,也许只需短短几天。他的两个嫡子没有一个能够超越自己,甚至连比肩都难以做到。一旦自己西去,杨氏一门还能维持多久?仅靠嫡长子杨玄感能否撑起整个杨家?杨素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对家族前途充满了忧虑。
杨素意态萧索地拿起一枚棋子,一边感受着玉石棋子传来的温润,一边轻声慢语道:“如果是当今圣上不容我又待如何?”
杨素的言语是那么的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可听在杨玄感耳中却有如落地惊雷,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
一时间杨玄感呆若木鸡。
“此事断无可能,爹爹你扶危定倾,对皇上可是有大功的。当初要不是你鼎力相助,皇上又如何能登上大宝,况且你还是皇上的族中叔父。” 杨玄感睁大了眼睛,满面难以置信。
杨素嘿嘿冷笑道:“族中叔父又便怎样?先皇还是他的亲身父亲,故太子杨勇也是他的亲哥哥,还不照样绝不留情。爹爹我平南陈,定江南,逐突厥,战功赫赫,大隋军中上下誉为战神,加上对皇上有定鼎之功,荣耀实已至人臣之巅峰,如此位高权重,怎能让皇上不心生忌惮。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之人都是什么下场,难道你皆忘记不成?生在皇家,你竟然说出亲情这等可笑之语,真得太让我失望了!”
杨玄感听了这番话也是一时无言以对,父亲所言并非凭空杜撰,今上杨广正是通过弑父杀兄的血腥手段才登上皇位的。
当年大隋开国帝君杨坚有五子。杨广与长兄太子杨勇及三个弟弟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一母同胞,皆为独孤皇后所出。文帝杨坚起初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杨广被封为晋王。
杨勇为人宽厚率直,但生活奢侈,性喜浮华,不知矫饰,逐渐失宠于提倡俭约的杨坚夫妇。而杨广工于心计,善于矫饰逢迎,他投文帝夫妇所好,平时十分注重节俭,室内摆设和车马仆从都极为普通,一副不近犬马声色的样子。此举蒙蔽了世人,也深得杨坚夫妇的欢心。
杨广为了夺嫡,毫不眷念手足之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运用权谋诈术,成功离间父母与杨勇之间的关系,致使杨勇蒙冤被废,自己被改立为太子。
秦王杨俊已在杨勇被废前因病死去,杨广当上太子后开始着手对付蜀王杨秀。在他的授意下,开始有臣子攻击杨秀,言其有谋反之意,杨坚惊惧,强行将杨秀召回京师。杨广使人制作木偶,用铁钉钉在木偶胸口,上书杨坚和杨谅的名字,悄悄埋在山脚之下,后挖出构陷杨秀,称杨秀行巫蛊之术,意在诅咒皇帝与汉王。他还伪造杨秀阴谋造反兴兵的檄文,夹藏在杨秀所携书中,自然也被顺利查出。杨坚暴怒如狂,下诏将杨秀废为庶人,幽禁内侍省,诛杀他手下数百僚属。
此时独孤皇后病死,文帝杨坚年事已高,无心政事,沉迷于酒色之中,国事政务大多交于杨广处置。杨广趁机在朝中广布党羽,排除异己,他刻意接纳杨素、宇文述等实力派权贵重臣,为自己夺位登基做准备。
仁寿四年,杨坚病重,卧榻仁寿宫。杨广迫不及待,联络杨素等人加快了掌控朝政的步伐。杨坚此时方看清杨广的真面目,加上得知他竟然敢调戏自己所宠幸的宣华夫人,一时怒火攻心,追悔莫及。杨坚使人暗中召见兵部尚书柳述与黄门侍郎元岩,欲废除杨广,重立杨勇为太子。杨广得知,立即派亲信刘恕、郭衍领军包围仁寿宫,擒获柳述、元岩,又派心腹张衡执利刃潜入宫中,残忍地杀死病卧在榻的杨坚。
杨广迅速安排杨素宣布文帝驾崩的消息,自己顺利登上皇帝宝座。接着他毫不留情的缢杀废太子杨勇及其八个儿子,以斩草除根。柳述、元岩二人被杨广下诏流放至南海,不久二人皆诡异的死于任所。
得知仁寿宫政变真相的汉王杨谅知道心狠手辣的二哥不会放过自己,不甘坐以待毙,起兵反叛。杨谅用兵无方,终被杨广派遣的大军打败,杨谅无奈之下投降。已是胜利者的杨广这时为显示自己仁君风范,挽回弑父的恶劣影响,假惺惺地没有杀死杨谅,而是将其除名为民,绝其属籍,予以幽禁。

就在杨素父子二人相对无语之际,院外疾行来一家奴,到亭子前放慢步子,跪倒在地,大声道:“启禀千岁,府外有一自称河北张廷芳之子张昱的求见。”
杨素忽地圆睁双目:“廷芳?是廷芳吗?他的儿子也长大了?快快有请!”
一旁的杨玄感很是惊讶,已经好多年未见深沉如海的父亲如此失态,不禁好奇道:“爹爹,不知何许人也,让你老如此看重。”
杨素脸上现出缅怀之色,许多回忆不断涌现出来。他慨然道:“张廷芳乃我少时至交好友,此人胸罗万有,腹蕴玄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淡薄名利,不愿闻达,我已与他二十年未见。当初我曾责备他隐居山野,不履尘世,埋没一身所学,他则答扫平天下有我即可,并言道若有子也属可造之材,就命这个孩子投奔于我,成就一番事业。我只道他是托词,没料到果是信人。”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38

张昱负手在门前静候。不多时,小门打开,刚才进去通报的那个家奴一路小跑出来,向张昱行了一礼,恭声道:“这位公子,恕小的眼拙,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原谅小的鲁莽无知。越王千岁有请。”
张昱微一拱手示谢,随着此人从偏门进入。
一路行来,越王府内院落重重,景致大气而恢宏,殿阁巍峨,亭台富丽,曲廊环榭,每一座建筑的设计都巧夺天工,独具匠心,衬着飞瀑流泉,假山怪石,显示出主人无比高贵的身份。府中锦绣罗绮、衣香鬓影的妙龄美婢来来往往,令人目不暇接。
在家奴的引领下,张昱穿庭院,走回廊,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僻静院落内。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即将面对的是大隋朝最有权势的越王杨素,这样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前方凉亭内,赫然有一位身着紫色长袍的老者负手而立,身材伟岸,双目深邃若海,锐利如锋,有一股透视人心的魔力与威严,虽发丝已有多处斑白,脸上镌刻着风霜的痕迹,可周身上下依然气势逼人,这种气势是久居上位、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才会具有的。
张昱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老者定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越王了,当下慌忙近前见礼。
行过大礼后,张昱从怀中掏出父亲的亲笔书信,恭恭敬敬地将其递交于杨素。
杨素仔细的看完信后,手抚长须,盯着张昱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现如今即便是朝中品衔极高的文臣武将见到老夫也莫不战战兢兢,此子却能气度沉稳,不卑不亢,不露一丝怯相,倒是个人物。”
杨素和蔼道:“老夫与你父亲情若手足,故贤侄不必拘束。不知你父现下可好?”
张昱道:“劳王爷挂怀,家父一切安好。”
杨素闻言面露欣慰,接着又道:“你父信中言你少时就勇力过人且长于谋略,胸怀抱负,志向远大,他的眼光断断不会有错。贤侄若不嫌弃,就在老夫府中暂且歇息,明日待老夫修书给大将军新文礼,为你谋个晋升之阶便是。”
“王爷恕罪,小侄不敢虚言,实不愿到新大将军处。要知小侄才疏学浅,冒然前去只会坠了王爷威名,小侄甘愿跟随王爷身后以供驱策,也好多多历练,若能学得王爷一成本领,何愁不扬名宇内?博个封妻荫子更是易如反掌也!” 张昱大声答道。
杨素纵声大笑,双目之中露出欣赏之色,道:“痴儿,在老夫面前无需这般逢迎,廷芳既已将你托付于老夫,老夫又怎会不答应你这个小小要求。来来,见过你兄长玄感,以后你们要亲若兄弟才是。”
张昱又对杨玄感见礼,道:“小弟见过兄长。”
杨玄感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点点头,淡淡道:“不敢。”
张昱看杨玄感神色冷傲,自己向他拱手,他连礼都没回,心中不禁有气,暗道:“看来越王千岁的这个儿子也是纨绔子弟。”
张昱终究碍于杨素面子,不好形之于色,依然面含微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杨素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点头,同时也对儿子的狂妄无知极为感慨。
杨素不再多说,安排管家带张昱自去歇息。
看着张昱远去的背影,杨玄感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爹爹,此人言辞看似谦逊,实则桀骜不逊、狂妄得很,也不知是否有真才实学。”
杨素脸色一沉,训斥道:“你啊就是小看天下英雄。此子龙行虎步,英华内敛,迥异凡俗,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伟器,如锥处囊中,其未立见,万不可等闲视之。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人的名头将会传遍整个大隋上下,我平生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况且就算此子无成,他也是属于咱们这个阵营的,难道要将他推到敌人那边吗?”
接着杨素又幽幽一叹,语重心长道:“最近皇上对我愈发猜忌,咱们要早点未雨绸缪才是。爹爹已老,来日无多,不可能给你一世的风光,以后你要自己独自面对风刀霜剑了。对天下英雄能笼络的就一定要笼络,尽量收为己用,这些人就是你最大的本钱。你弟弟积善才智平庸,急躁任性,不堪大任,今后我杨家就指望你来支撑了。你可要挑起这副重担,万万不要让我失望。”
杨玄感闻言拜倒在地,心悦诚服道:“爹爹洞明时势、深谋远虑,孩儿受教了。”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39

第二章游园惊美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杨素好像浑然忘了张昱此人,不再接见他。倒是杨玄感一改倨傲之态,对张昱变得很是亲近,时不时地邀请他到洛阳出名的一些酒店、青楼寻欢买醉,倚红偎翠,也让张昱有机会结识洛阳城内许多纵酒狂欢的王孙贵胄。
张昱人长的气宇轩昂,潇洒风流,加之学识渊博,口才极佳,所以非常受欢迎,很快就融入了这些人的圈子里。
这些人大都和杨玄感一样,勋贵出身,有着显赫的家世,整天只知道夜夜笙歌、一掷千金、变着花样来取乐。张昱对这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极不习惯,心中很是不耐,但他也不便违拗杨玄感一番好意,凭空使这个公子哥不快。
张昱天性深沉,对杨素的态度虽然疑惑难解,仍克制住探问的欲望。他预感到杨素不会就这样忘记自己,否则杨玄感对自己不至于如此热心笼络。

这一日,住在王府后院的张昱一觉醒来已是巳时时分,头兀自昏昏然,敢情昨夜与杨玄感一道饮酒过了头。看着从雕花窗棂中射进来的明媚阳光,张昱不禁怔怔出神,心中的压抑感无比强烈起来。
自小自己母亲便病故,童年里没有别的记忆,总是父亲的许多故旧一拨一拨地来教授自己弓马刀剑,琴棋书画,兵书战策,父亲对自己这个独子虽然疼爱,在学业上却容不得自己有半分懈怠。
自己不远千里奉父命前来投靠杨素,为的就是博取功名,不负一身所学,追求的绝非眼前这种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生活。大丈夫活于世上“纵使不成霸王业,亦将挥剑主沉浮”,不料杨素行事出人意料,难以测度,把自己晾在这里不再过问。
想到这里张昱心中愈发不快,索性不再去想,起身简单洗漱一番,拿起挂在壁上的宝剑,来到院中。
轻扣机簧, “铮”的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已然出鞘,张昱看着掌中这把授业恩师所赠的锋锐宝剑,就见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气浸人,在日光下耀眼生花,发出道道光芒。
张昱低喝一声,眼中射出别样神采,纵身一跃,挥舞起宝剑,使出师传独门剑法。青锋游走,寒光闪闪,剑光如虹,夭矫灵动,虚实莫测,进退无常,时而如飞燕回旋,时而如闪电凌空,他的一颗心也随着剑势而跳跃不已。
紧接着张昱将手一扬,掌中剑有如出海白龙,呼啸而出,恰恰插进挂在一侧树上的剑鞘之中。
他试了试额头沁出的汗水,胸中块垒有所松动,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39

[i=s] 本帖最后由 小老头 于 2017-10-4 23:27 编辑 [/i]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缥缈不定的琴声,张昱原知音律,一听之下,便知弹者不凡,不禁心中大奇。这些天他对杨素父子已经有了初步了解,这两人都是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之人,绝非抚琴弄箫之辈,这王府中乃是何人在弹奏呢?
想到此处,好奇之心大盛,当下他循着琴声信步寻觅,想要看个究竟。
不觉转过几个曲折的回廊,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一处半敞开的院落前。琴声已渐渐清晰,近在咫尺。张昱略一犹豫,终还是迈步跨入院中。
院内一角,有一袭六角凉亭,只见亭中正坐着一位黄衣少女,修长绝美的娇躯包裹在曳地的长裙中,此时正背向着他,神定气闲地以纤纤玉手抚琴。
张昱不敢造次近前,害怕落个唐突之名,于是静静站在一旁倾听。
只听琴声悠扬,有若天籁,轻灵空寂。一时间张昱好像被琴音带到了江边春夜,乘着一页扁舟荡漾在水天之间,烟波浩渺,幽远宁静,天上一轮清寒孤月伴随潮声袅袅升起,极目四顾,清冷的月光宛若水银流动,为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轻霜。
张昱心神完全为之所夺,纠结在心头的郁闷与浮躁仿佛一瞬间被涤荡干净,尘欲顿消,竟生出抛却凡世俗务、享有清风明月般淡雅生活之念。
不知不觉间一曲奏毕,余音袅袅,渐渐消去,复归寂寥。张昱犹自沉浸其中,过了半晌他不禁抚掌称绝,望向黄衣少女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钦佩之意,只觉此曲不应现于凡间。
亭中少女受此惊吓,猛地站起,转过身来,只见满头乌丝如瀑布般随意披散,玉骨冰肌,眉目如画,濯濯如春日柳,滟滟如水芙蕖,真是神光离合,让人不敢逼视。整个人如同她的琴声一般素雅高洁,蕴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天地灵秀,仿佛深谷幽兰又似仙女谪落凡尘。
张昱此时方回过神来,深恨自己孟浪,不知此女乃是王府中何许人物,自己擅入女子栖身庭院之中,还大声叫嚷,与登徒子何异?真是枉读诗书也!此女很有可能便是杨氏父子之家眷,此番事情若被他父子二人知晓,肯定鄙薄自己,甚至勃然大怒,毁了自己大好前程。
  张昱心中正在七上八下之际,就闻少女言道:“这位公子驾到,小女子未曾远迎,失礼了。” 其声娇脆,宛若黄莺初啼,悦耳至极。
张昱顿时面红耳赤,绕他心性再如何深沉,毕竟还是一介少年,正值情怀初开的年纪,初见如此美艳动人的少女,一时也是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心中荡起阵阵涟漪,涌出一种自己也没法说清的情绪,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少女看到张昱的窘状不禁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丹唇微启,皓齿如雪,娇嗔道:“敢是小女子粗鄙琴声污了公子尊耳,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这时候张昱已经恢复平静,冲黄衣少女微微一辑道:“在下孟浪,冒昧入内,被姑娘通神入化的琴音吸引,以致一时失态,搅了姑娘清兴,还请姑娘恕罪,在下这就离开。”
黄衣少女刚欲言语,就在这刻匆匆跑来一紫衣少女,老远就大喊:“红拂,红拂,你这丫头又偷偷跑这来了,王爷命你现下速去前厅为客人弹奏。”
看见一旁的张昱,紫衣少女慌忙行礼,恭敬言道:“原来是张公子,奴婢给公子您见礼了。”显然知道张昱乃是王爷尊客。
张昱心中顿时如同被铁锤狠狠击打了一下,眼前这位清丽绝俗的玉人竟然只是一个歌姬,一个低贱的歌姬,少年心中的美好向往顷刻间轰然倒塌,一时他呆若木鸡,对紫衣少女的恭顺见礼视而不见。
现如今豪门巨富之家,都专门养有歌姬,以色艺取悦客人,这压根就是司空见惯之事,更是一种风尚。歌姬可随意赠送、买卖,等同于私人财产。主人的地位越尊崇,财富越惊人,府中蓄养的歌姬也就越多,如果很少或者一个没有反倒令人奇怪,更会惹人耻笑。
黄衣女子将张昱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似是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思。她顿时秀眉倏扬,脸罩寒霜,冷冷道:“看阁下仪表非池中之物,没料到也是这般凡俗之人。” 言罢迅速将面前的瑶琴放入琴囊中,抱在怀里,看也不看张昱一眼,与紫衣少女匆匆离去。
张昱心中百味交集,泛起惆怅悲凉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波动的心境,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恍惚间回到住处。
王府内一小厮此时正在门前守候,面露焦急之色。看到张昱回来后他喜出望外,迎上前来言道:“哎呀,张公子让小的一番好找。越王千岁有贵客来访,正设宴相待,特令小的前来请公子赴宴。烦请公子快些,千岁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0

第三章三原李靖

张昱一听不敢怠慢,跟着小厮急匆匆来到宴席间。进屋一看就见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正在开怀畅饮,越王杨素父子皆在,席中还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就闻琴声阵阵,忽缓忽急,忽高忽低,如珠落玉盘、山泉流溅又似松风远拂、月高林表,实是妙绝人寰,无比动听。一道淡紫色纱帘后隐约可见一黄衣女子盈盈跪坐,正自俯首弹奏,虽然纱帘模糊了身形,却挡不住那曼妙的风姿。
张昱心中知晓,此女定是适才紫衣女子口中所说的红拂了,不禁微惊,想起适才庭院中这个少女离去时的勃然色变,一时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看见张昱进来,正中主位上的杨素大声叫道:“贤侄你方才那里去了,老夫吩咐人找你多时了。”
张昱慌忙拱手答道:“回王爷,刚才小侄寻个僻静之处习练了一下拳脚,不知不觉耽搁了好长时间,还请王爷恕罪。”
杨素大笑道:“年轻人不沉迷于安乐,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待老夫为你介绍一位英杰相识。”
言罢,杨素指着席中白衣男子对张昱道:“此君乃雍州三原李靖李药师,乃是当世英才!适才老夫用引以为傲的六花阵法与他演示一番,竟在盏茶内被其一一击破。老夫阅人虽众,还属李君为最!”
白衣男子慌忙站起身言道:“千岁谬赞,如此折杀李靖了。”
此时张昱上下打量了李靖几眼,见此人身高八尺开外,头戴青色幞头,一身素白长袍,别无其他装饰,约三十岁上下,额角广阔,眉宇坚毅,气度清华,颔下些许短须,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自有一股巍峨气度,令人油然心折。
接着杨素又为李靖介绍了张昱。
李靖其实在张昱一进屋时就已暗中打量着他,此番见杨素贵为王爷,言辞中对这个人也是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心中很是称奇。再仔细一看,李靖不禁暗暗喝一声采:“我大隋果然卧虎藏龙,眼前这位少年沉稳如山,气度慑人,自己从未遇到过如此人物,定是世上罕见的英杰了。”
张、李二人客套一番后再次落座。

不多时,琴声不再,万音俱息,归于沉寂,显是一曲已了,众人悠然陶醉,别生幽境,心神如洗,皆击掌叫好。
李靖看得出很受用这绝伦曼妙的琴声,轻抚颔下短须,赞叹道:“真乃天籁之音,闻之忘俗,感之失神,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矣!当浮一大白!” 说完自顾自倒满一盏酒,仰面一饮而尽。
杨素也面露得色,扬声道:“红拂,出来见见两位英杰。”
那黄衣女子低声应了一下,掀开纱帘,手持红色拂尘,轻移莲步走了出来。
杨素一一将李靖和张昱介绍给这位叫红拂的黄衣女子。红拂也垂眸敛衽,给二人见礼,然后走至杨素身后侍立。
李靖此时也似乎被红拂的美艳所吸引,深深看了眼前这个女子几眼,眸子里欣赏之色一闪而逝,接着变得若无其事起来,端起酒盏再度相敬杨素。
张昱素喜豪饮,未料李靖也是酒量甚豪,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之际,张昱暗中观瞧,但见这红拂正在悄悄上下打量着豪饮中的李靖,炽热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敬爱慕之意,似乎在她的视线里只有李靖一人存在。
张昱顿时觉得口中苦涩无比,心中没来由一阵酸痛,暗忖如此佳人竟是一个歌姬,怎不让人扼腕叹息。他又暗暗对自己道:“张昱啊张昱,男子汉当扬威天下,裂土封侯,你在越王府下寸功未立,反倒打起人家歌姬主意,真是可耻可恶!”
想到此处张昱收敛心神,抛下杂念,再度举盏畅饮。只是偶忽之间他的眼神掠过这个叫红拂的美艳少女,看到她正眼都未曾瞧向自己,显是对自己怨恨未消,又不免黯然神伤。少年人知慕少艾,即使心性再如何深沉也难以免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天性也!
宴罢,杨素父子、李靖、张昱等人皆面红耳赤,醉态可掬。杨素不禁叹道:“老夫数年未有今日之乐也!”
见天色不早,杨素命人带李靖前去府中别院歇息,自己也自回房,宾主尽欢而散。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0

张昱来到自己住处,上了床倒头就睡,直至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他赶忙起来洗漱一番,此时仍觉头痛欲裂,不禁暗叫一声惭愧,为自己如此贪杯而汗颜。
张昱正在自责时,来一小厮,言道越王千岁有请。当下小厮提着灯笼头前引路,张昱随其来到杨素书房,进屋一看杨玄感也在。
偌大的书房中,烛火闪耀,时而爆发出一声脆响。半人高的落地屏风上绘着竹林七贤图,图上人物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三尺高的鎏金五足兽首香炉内,燃烧着皇族才能拥有的异种香料,一阵阵幽馨从镂空中悄然散发,怡然如兰,飘满整个屋子。
杨素示意张昱坐下,喝退左右侍婢,然后目光炯炯地望着张昱和杨玄感,道:“你二人今日席间观李靖此人如何?”
杨玄感略一思忖便道:“要说这李靖确实了得,爹爹你源自诸葛武侯八阵图,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六花阵法,在此人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实是令人击节惊叹。”
张昱也由衷赞叹道:“依小侄看,此人惊才绝艳,人中龙虎,深怀纵横之才,有吴起、尉瞭之谋,世上能与其争锋者寥若晨星。”
杨素踞坐在胡榻上轻轻颔首,微阖双目,状若深思,半晌也没有言语。
杨玄感奇道:“爹爹您这是何意?”
杨素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杨玄感,没有回答,脸色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书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沉默片刻,杨素忽地发出一声浩叹,道:“此人胸有山川之险,腹有安邦定国之略,实属于张子房一流的人物。观其面相呈虎豹豺狼凶邪之气,桀骜不驯,绝非甘为人下之辈,若是老夫自然可以从容掌控,然老夫自知时日无多,感儿你浮躁轻飘,根本驾驭不了此人。” 说完此言,他的面容变得愈发阴沉,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杨玄感面露不服之意,但张了张嘴未敢言语。张昱则将杨素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悟。
杨素又对张昱道:“贤侄你不是外人,有甚话但说无妨。”
张昱闻言一惊,脑海中极快思忖,他自幼聪颖异于常人,成年后更是智谋心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已知杨素必是心中有了定计。
席间自己见李靖酒酣后狂态毕现,虽对杨素自是恭敬有加,不敢造次,但对杨玄感却隐隐不屑,有小视之意。以杨素心性之决绝,如果不能驾驭掌控李靖,就绝不会留下与杨玄感日后沙场对决的强劲敌手。魏晋以来世家大族的用人准则向来是顺者昌、逆者亡,人才不能为我用之则必杀之,此际杨素的问询只不过是看自己谋略眼光如何,也顺便察看自己是否对其父子真心效忠。
自己若不能看到这一步,不能表现出应有的智慧才能,一则被杨素小视,二则不附和杨素之意的话,也会被其排斥在核心圈之外。自己初来京城,毫无根基,孤立无援,若没有杨素大力相助的话,无论自己心志多高,野心多大,也终将是空想一场,不可能实现。如今自己到越王府已经多日,杨素对自己尚未完全信任,隐隐存有一丝防范之心,此次表决效忠的良机自己绝不能错过,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想到此处,张昱心里暗自叹息道:“李靖啊李靖,乃是杨素已有杀你之意,你就怨不得某家心狠了!”
于是张昱一咬牙,面露冷厉道:“王爷,休怪张昱唐突,这李靖实乃枭雄之辈,深谙权谋机变,非久居人下之徒,与其留给别人作患,不如趁早除之,也好为日后小王爷问鼎天下扫清障碍。”
杨素那双隐含威芒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了张昱片刻,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彻底看透。
忽然,他站立起来,仰天大笑数声,缓步走上近前,拍了拍张昱肩膀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贤侄,老夫与你父亲乃刎颈之交,当年你父亲未能出山助我,可谓老夫生平大憾,今日有你老夫可以无憾了。日后你与玄感要兄弟同心,一道完成父辈未了的心愿。”
张昱拜倒言道:“王爷,小侄敢不效死力。”
杨素连忙扶起张昱,正色道:“事不宜迟,今夜三更就得动手。贤侄你勇武过人,就由你亲自去取李靖项上人头,切记速战速决,不要惊动别人。”
张昱点头称是。
忽然张昱眼角余光发现门外转角处隐有黄色裙角闪晃,倏忽不见,也只有在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才有可能察觉。张昱目力心智何等过人,见这衣衫自己无比眼熟,一番思忖下已是了然,这隐匿窥听之人必是杨素的宠爱歌姬红拂无疑。他感到十分费解,不知这红拂为何如此鬼祟,心中虽然吃惊,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张昱本欲告知杨素,可转念一想如被杨素所知,以其人的行事手腕是必杀红拂无疑,免得此事经红拂之口泄露出去,届时人人知晓杨素忌贤害能,凭空坏了他礼贤下士的名头,这可是杨素绝不能容忍的。
张昱心中对自己默默呼道:“张昱啊张昱,难道你真的狠毒若斯,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害完了李靖,现在连一个少女也不打算放过吗?这样你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吗?”
想到此处他打定主意,绝不对杨素父子提起此事。于是在问清李靖住处所在位置之后,张昱肃然对杨素道:“王爷,时辰不早,小侄先去准备一下,三更时自去动手,请王爷放心。”
杨素微微颔首,没有出声。烛火跳跃,照得他脸上明灭变幻不定。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1

第四章  红拂夜奔

回到自己室中,张昱盘坐运功,闭目暗自调息,摒除杂念,气走十二周天,不一刻就进入神与天会、物我俱忘之境。
等到约莫三更时分,他倏地张开双眸,眼中神光迫人,犹如寒潭秋水,显是一番调息下精力充沛无匹。
当下张昱换了一身夜行劲装,并将宝剑悬于腰间。对于李靖他并不敢小视,此人英华内蕴,目光如雷如电,一眼就可看出乃是内外兼修,其武道上造诣定然非同小可,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一着不慎,阴沟里翻船可就贻笑大方了。
收拾利落后,张昱悄悄推门出来。夜幕深垂,越王府阖府上下一片宁静,只有数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无声地飘摇,再看那宅邸上的脊兽,陡然也多了几分阴森气息。
缓步之下来到李靖住处,只见窗上烛光隐显,显然李靖此时尚未入睡,这还是张昱生平第一次准备杀人,绕是他自负武艺了得,也不禁暗自惴惴,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张昱平静了一下心境,保持心若止水的超然境界,轻轻的叩击李靖的房门,谁知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已敞开。
屋中,桌案上烛火兀自燃烧,可是看墙角卧榻上却是空无一人,李靖已是不知所踪。张昱暗自凝息戒备,缓步进入室内,口中低声道:“李兄,李兄你在何处?” 四下仔细一番搜寻,确实不见李靖踪迹。
张昱心中暗暗纳闷,暗道此人莫非日间饮酒过量,此际酒意上涌难以入睡,出去散散酒气不成?转念一想,又觉这个推论似乎并不成立。
他定睛一看桌案上放有一张素笺,走上近前,上面几个娟秀清丽的字迹映入眼帘,上书:张昱贼子,你来迟了。观其笔迹,分明是女子所书。
张昱何等聪慧,此时已是全然明白,晚间在杨素书房转角看到的黄色裙角之人可以确定是红拂无疑了。想是红拂无意中窥听到杨素父子与自己暗中商谈的内容,知晓杨素对李靖动了杀机,而她日间见了李靖后惊为天人,视其为当世罕有其匹的英雄豪杰,对李靖那种超乎寻常的爱慕使她不畏生死,及时前去告知李靖,李靖得到消息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想来早就夤夜逃遁了。
此时张昱并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自负谋略武艺无不是上上之选,本不屑这种低下卑劣的手段,今晚为了迎合杨素父子不得不说违心之言,不得不行违心之举,已是令他十分压抑难受,此际看李靖得以逃脱,心中也是暗自为之高兴。
张昱暗暗在心中对自己说:“我要堂堂正正的在沙场上击败李靖,日后疆场上如能与这样的对手相逢,也算平生快事。”
可是很快惆怅又笼上心头,红拂那明艳照人的模样不时闪现眼前。张昱清楚的知道,自己此生已经永远失去追求红拂的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凝听那不似人间所有的天籁。不光如此,恐怕在红拂看来,自己还是一个阴险歹毒、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种被心仰女子鄙夷憎恶的感觉让张昱郁闷无比,几欲吐血。
同时他也对红拂暗自钦佩不已。一个歌姬竟然有如斯胆识去相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竟然甘冒奇险来违逆权势滔天的越王杨素,这种侠肝义胆让身为男儿身的张昱亦自汗颜,纤纤弱质更胜须眉,当真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奇女子!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1

张昱强行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当下吹熄灯火,悄悄掩上房门,一路疾行直奔杨素书房。

杨素父子二人此时并未歇息,亦在书房内等候张昱消息。就见杨素眼睛微闭,气定神闲,坐在胡榻上一动不动,面前案几上香茗兀自热气袅袅。杨玄感则显得焦躁难耐,双拳紧握,一会站起一会坐下。
闻听张昱进屋的脚步声,杨素缓缓睁开眸子,一见张昱神情,他不禁白眉一轩道:“怎么,贤侄莫非失手不成?”
张昱暗惊杨素眼光毒辣,连忙将方才事情如实禀告,并将红拂留下书笺呈递给杨素。
杨素接过看后,死死的盯住上面熟悉的字迹,脸上闪现一阵酡红,目射骇人厉光,使人不寒而栗。他狠狠地将手中书笺撕成碎片,低声怒骂道:“红拂,你这贱婢安敢如此欺我!”杨素昔日统兵数万,征战沙场多年,可谓杀人盈野,这一怒之下自是如雷霆万钧,威势逼人,书房内顿觉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杨玄感闻听是红拂私自放走了李靖,亦是面露狰狞之色,在一旁大声叫道:“爹爹,想此时天尚未明,东都城门紧闭,李靖和那贱人绝无法逃出。容孩儿带人前去搜寻缉拿,若是让我抓住,定将这吃里扒外的贱人碎尸万段。”
在隋代对奴仆、歌姬之类逃奴的处置极为严酷,一旦被抓获,轻则严刑拷打重则处决。红拂作为权倾朝野的越王府中歌姬,此番成了逃奴,官府下海捕文书都是可能的。想到这张昱心里也是一阵发紧,不知道杨素将会如何处置此事。
杨素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此女聪慧灵敏,多才多艺,素为我所喜,得以随意出入我的内室,如果不出所料,她一定已暗中窃取我的令符逃遁。凭令符她和李靖出入东都城门当可无阻,此际再去追缉为时已晚。如此大动干戈,反而会闹得鸡飞狗跳,满城皆知,到时候皆言我杨素不能容人,岂不令天下豪杰齿冷,此事就此作罢。天明时安排杨洪带几个奴才,以府中侍婢偷窃财物脱逃为由出去找找,走个场面即可。天已不早,你们都自去歇息吧。”
张昱看着杨素宛若无事的平静面孔,心头阵阵发寒,对其枭雄手腕不禁油然而生强烈的敬畏。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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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校场扬威

自从红拂夤夜与李靖出逃后,张昱一直郁郁寡欢,但是他深知此事内情不能被杨素父子知晓,只好把满腹郁闷发泄到习练武艺上来,每天闻鸡起舞,勤练不辍。一段日子下来,张昱自觉马上马下功夫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日,张昱正在自己的小跨院里习练刀法,只见杨玄感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张昱视而不见,待一套刀法练毕方收刀拱手见礼。
杨玄感见张昱周身大汗淋漓,叹道:“贤弟如此勤勉,愚兄不如也!观贤弟刀法如此了得,不知师从何人?想来尊师一定是鼎鼎大名之人。”
张昱闻言面上露出悲伤的神情,眼中变得湿润,低声道:“家师业已仙逝,他老人家向来不履红尘,不愿让人知晓他的名字,还请兄长见谅。”
杨玄感连连自责:“都怪愚兄鲁莽,竟然触动贤弟的伤心事。”
接着杨玄感转换话题,大声道:“贤弟,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明日在羽林卫禁军校场举行我大隋军中一年一度的武将比武。此次盛会,朝廷上下极为重视,皇帝陛下亦将御驾亲临,夺魁者可获陛下接见,一夜间就可扬名宇内,乃是我辈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贤弟你功夫如此了得,何不与愚兄一道前往,要是此番魁首就在咱们兄弟二人当中产生,岂不是快事一桩!” 他的言语中透着强大的自信,隐隐已是一副“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尔”的口吻。
张昱听了热血上涌,暗自心动。对于一个有进取心的武人来说,多少个日日夜夜、寒霜雨雪、埋首苦练为了哪般?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能一鸣惊人,天下瞩目,不负人生走一遭。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容错过。
想到此处,张昱望着杨玄感那张略带兴奋和憧憬的脸庞,朗笑道:“小弟不才,明日愿为兄长呐喊助威。”

次日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早早起床。洗漱停当后,杨玄感命家奴牵来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黄,都颇为神骏,想来必是具有名贵血统的良驹。杨玄感带上一杆三尖两刃刀,张昱则选了一杆通身漆黑的上好长槊,长约丈八,毕竟在马上比武还是长兵器比较适合。两人披挂整齐后带上十几个府丁,一行簇拥着直奔禁军校场。
为了恭迎即将到来的圣驾,通往校场的路上早已被人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沿途百姓皆受命置鲜花香案于门前。
到了校场一看,到处是人头攒动。许多军中年青俊彦都选择了身着甲胄,这样更显得自己英气逼人,每个人皆难掩眉宇间兴奋之意。这些人大多是京中文武百官的子嗣,还有不少来自势力庞大的世家大族,杨玄感与他们中许多人都很熟悉,笑逐颜开地招呼打个不停。
张昱却是不认识这些人当中的几个,无聊之下只好四下打量着校场。

很快,一列列身着铠甲的羽林军军士步入校场,个个手执明晃晃兵器,神色肃穆,气势如虎,屹若山岳,依序分布在校场四周。一时间金铁寒芒闪烁,令人悚然。
紧接着鼓乐喧天,钟管齐鸣,声彻九重,出现了全副的天子仪仗。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无数宫人执着各种羽扇、彩幡紧随前后。十余匹毫无杂色的神骏白马拉着一辆有如宫殿般巨大华丽的车子缓缓驶进校场,龙衔宝盖,凤吐流苏,可以断定乃是天子驾辇。
车辇停稳后,两个宫女轻轻的掀起缀满珍珠的帘子,大隋天子杨广头戴垂着白色珠旒的冕冠,身着绘着日、月、星辰、龙、山、火、华虫、宗彝八种图案的冕服,腰系朱红腰带,足踏无忧履,缓步从辇上走下。
一股凝重的皇家天威铺天盖地般压向校场内迎驾众人,每个人都被这种威势深深震撼,皆齐齐跪伏于地上,不敢稍动,同声高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声如雷,直上云霄。
杨广满面春风,微微颔首,在一干内侍地扶持簇拥下来到看台黄龙伞盖下,雄踞于正中宝座之上。

三通鼓响完毕,龙武大将军新文礼喝令四下肃静,说了一些诸如天子杨广仁德加诸四海、百夷归服、百姓安居乐业之类套话,接着要求参赛各人杜绝暗箭伤人、凭勇武夺取魁首来报效国家云云,然后他大声宣布比武开始。顿时校场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
比武共分两场,第一场是骑射,第二场是马上刀枪比试。校场上早已一字排开十个箭靶,箭靶中间画一红色圆点。每人只准射十枝箭,要求距离箭靶百步之外且必须是在纵马疾驰中射箭方可,以命中靶心多者为胜。这种骑射的难度颇大,一方面要求射手有精湛的控马技术,能用双腿控制好胯下坐骑,另一方面射手还要在马匹跑动中保持最佳姿势,精确瞄准靶心,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是办不到的。
只见一位银甲小将催马飞出,拉弓如满月,连珠劲射,“啪啪啪”几声弓弦声响后,四周一片喝彩声。少年小将得意洋洋的策马回来。考官上前验证后,扯着嗓子高呼道:“十个箭靶中九个,脱靶一个,中红心两个。”
接下来,各路豪杰轮番登场,喝彩声此起彼伏。
突然间,欢呼声猛地高涨,众多目中无人的贵胄少年表情亢奋,口中狂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宇文成都,宇文成都!”
在无数人的欢呼声中,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少年将军骑着匹雄健白马驰入校场内。此人年龄也就二十上下,古铜色的肌肤,高鼻阔口,眉扬如剑,虎背熊腰,看上去高有九尺开外,坐在马上有如山岳之稳,顾盼间眼神如闪电一样明亮慑人,手中浑然无物般提着一杆鸭蛋粗细的凤翅镏金镗,端的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杨玄感在一旁低声道:“贤弟,此人叫做宇文成都,武艺绝伦,无论箭术、骑术皆是军中翘楚,手中一杆凤翅镏金镗号称横扫六合,打遍天下无敌手。”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2

张昱一见宇文成都的手中兵器,就知道此人定有惊人艺业在身。凤翅镏金镗这种兵器,重逾百斤,与方天画戟一样,非力大无穷之人难以施展,兼具多种兵器的长处,可破重甲,杀伤力极强,可谓百兵之王。
尽管张昱初到洛阳,可他对宇文成都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关于此人的勇武传说在民间亦广为流传。
宇文成都的父亲乃是皇帝驾前红人宇文化及,其祖父宇文述更是功勋卓著的开国功臣,得到大隋两代帝君的宠信。拥立今上杨广为帝,宇文述乃是主要参与者之一,有从龙之功,现任左卫大将军一职,封许国公。杨广更是将长女南阳公主许配给宇文述的次子宇文士及为妻。如今的宇文家可谓大隋朝的第一将门,地位稳若磐石,除了杨素外,文武百官莫敢与之相违忤。
只见宇文成都手执朱漆巨弓,策马飞奔,弓弦声响,箭似闪电,眨眼间十枝箭已经射光。校场上稍稍静了片刻,就听考官宣布十枝箭全部命中,且箭箭俱中红心。看到如此神乎其技的射术,众人皆叹不虚此行,顿时欢呼声再次响起。京城内的众多少年武士更是脸泛红光,声嘶力竭的叫嚷:“宇文成都,天下无敌。”
一些其他军镇的武将看了宇文成都的骑射功夫也是心折不已,暗自惭愧,一时间无人敢出列挑战,连杨玄感也是噤若寒蝉,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荡然无存。校场上顿时冷清下来。

看着宇文成都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张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服,猛地双腿一夹马腹,一旁的杨玄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催马冲到了校场中央。
张昱深吸一口气,暗自对自己说:“大丈夫扬名天下,当在今日。” 顿时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的境界,此时箭靶上的红心在他眼中都清晰可见,每一个都大如车轮。
打开马侧悬挂的箭囊,张昱取弓箭在手,左手引弓,右手控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般射完十枝箭后,他看都没看箭靶,拨马回到了原地,耳边响起考官的声音:“十箭全中,俱中红心。”
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校场内鸦雀无声,紧接着嗡嗡声四起,各人都在交头接耳,打探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到底是谁,如此百步穿杨般的绝技,怎么看也不在宇文成都之下。
张昱忽地感受到有一道冷电般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这定是宇文成都的目光,当下也不畏惧,回首扫视一番,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宛如刀剑相击一般,均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无畏生死的勇气与冷酷。
第二场马上刀枪比试开始,很快决出几名获胜者,分别是雍州刘宏基,济南崔破奴,幽州张公谨等人。可惜在宇文成都的光芒照耀下,他们很快变得暗淡无光,一一败下阵来,在宇文成都面前竟然无三合之敌。
看台上一位紫袍玉带的中年人,看着宇文成都扬威校场,眉眼间皆是欣慰之色,禁不住捋须微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宇文化及,也就是宇文成都的父亲。宇文化及素来巧言令色,善于揣测皇帝的心意,故一直深得皇帝宠信,恩遇之隆,朝中诸臣无人能与其相比。
黄龙伞盖下,天子杨广侧身对宇文化及道:“宇文爱卿,你生了一个好儿子,端的勇猛盖世,真乃上天赐给朕的虎将啊!”
宇文化及眉开眼笑道:“陛下英明仁爱,臣下之幸也,臣父子肝脑涂地,难报陛下厚爱之恩。”

此时宇文成都在欢呼声中策马来到了张昱近前,将凤翅镏金镗横放在铁过梁上,微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可否有意与成都一较高低?也好让今日在场豪杰一饱眼福。”
张昱微微一愣,适才他仔细看了宇文成都的马上功夫,让他暗自心折,自忖未必是其敌手,正在思量间,未料到宇文成都竟然上门挑战。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也不愿就此罢手服输,想到此处张昱微微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将军新文礼挥手大声道:“擂鼓,给两位壮士助威。”话音一落,战鼓声立刻雷鸣般隆隆响起,扣人心弦。张昱和宇文成都各自打马跑开约五十余步,同时举起手中兵器,互相对视了一眼。
“看招!”宇文成都一声大喝,脚一踹蹬,纵马如风近前,手中镏金镗直奔张昱面门而来。张昱一拨马,闪过一旁,手中长槊游龙般的向宇文成都前心刺去,宇文成都用镏金镗向外一拨。兵刃相击,火花激射,两个人各自在马上晃了晃。
虽然张昱成功卸去了宇文成都镗上的大部分力道,可犹自感觉胳膊一阵酸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暗忖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号称无敌,果然武勇过人,世所罕见,今日自己可能难以讨好。
两个人再度催动战马,战在一起,校场上彩声雷动,响彻云霄。
转眼彼此间已是五六十个回合下来,宇文成都看上去似乎稍稍占了点上风,但他也是目露凝重,暗自钦佩眼前的对手。这个少年娴熟的槊法和骑术都让他心生凛然,大有棋逢对手之感。
自己自负膂力天下无双,近几年来,军中能挡自己一招半式的人寥寥无几,可眼前这个人和自己硬碰硬的来回几十回合,竟然毫不逊色,眼下还未露出丝毫破绽和败像。宇文成都不禁暗暗忖道:“这世上几时出了这等高手?”
想到此处,宇文成都加快攻势,轻视之心全然抛去。他使出了全身解数,决心全力击败眼前这个强劲对手,当下手中凤翅镏金镗使得风雨不透,道道森寒弧光飞舞盘旋,每一式均力度千钧,有排山倒海之威。
张昱在其如潮的攻势刺激下,并未胆怯,反而深埋在骨子里的凶性泛起,周身热血如沸,眼神变得更为凶暴残忍,充满了无尽煞气。他大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挥槊杀上,槊身贯满骇人力道,划破空气,发出赫赫怪啸,如同一条黑龙在空中张牙舞爪,极具摇天撼地的威势。只听得铿锵兵刃相击声此起彼伏,两人厮杀成一团。
校场内观战之人,无不感到耳鸣心跳,全神贯注在这一场龙争虎斗之中,但觉这两人厮杀声势之猛烈,直是平生未见。
忽然就听 “当” 的一声金铁交鸣,巨响震人耳鼓,直似天崩地塌,岳撼山颓。两匹战马各自后撤了十几步方自稳住,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场中。只见张昱手中长槊已然断成两截,右手中只握有槊柄,胸口则多了一道血淋淋约好几寸长的伤口。
对面的宇文成都却是面不改色,在马上坐立如松,威风如旧,只是仔细一看可见其肩头鳞甲凹陷下巴掌大小部位,隐隐渗出血迹,骑在马匹上的双腿亦不住的微微颤抖。
此时雷鸣般的喝彩声方自响起,久久不绝。
张昱这一刻疲劳欲死,在马上强自拱手道:“将军神威,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宇文成都亦是面容严肃,拱手道:“兄台端的了得,承让了。成都自艺成以来,尚是第一次遇到兄台这样勇猛的对手,今日一战,也使成都不敢小视天下英雄。”

看台上的杨广甚为高兴,大声笑道:“好,好!我大隋又多了一位武艺超群的武将。”当下吩咐内侍宣二人上台觐见。
一旁的宇文化及见皇帝如此夸赞张昱,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逝,口中却附和道:“臣为陛下贺,天下英才皆入陛下掌中,实乃社稷之幸也!”
张昱不敢怠慢,匆忙简单包裹了伤口,与宇文成都一起见驾,两人跪伏于看台下。
杨广扬声道:“两位世之虎将,国之栋梁,乃天佑大隋,朕心甚慰。”当下特赐宇文成都天宝将军封号。
赐罢宇文成都,杨广方自想起眼前跪着的张昱自己尚不知是何许人士,于是他和颜问道:“你是那位将军麾下,姓甚名谁?”
张昱闻听皇帝问询,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叩首道:“回陛下,小人张昱,乃越王杨素府中客卿,今闻校场比武,身怀为国效劳之志,故前来参比。”
杨广一听,不觉眉头为之一皱。原来是杨素门下,哼!素有人言越王杨素心怀异志,培植党羽,图谋不轨,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杨素竟在府中暗蓄如此猛士,其心昭然若揭,此人不除,日久必成大患。
想到此处,杨广眼神冷冽,面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内心如沸汤翻滚,一时难以平静。沉寂半晌他方冷冷道:“张昱勇武了得,赐黄金百两,绢缎百匹。”言罢即令摆驾回宫。
浩大繁复的仪仗再度缓慢启程。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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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福祸相依

比武结束后,杨玄感和张昱兴冲冲地赶回王府。
路上,杨玄感羡慕地对张昱道:“贤弟这回可是扬名天下了,宇文成都号称天下无敌,你竟能和他几乎战为平手,处于伯仲之间,乃是骇人听闻之事。可惜愚兄这次未能来得及上场,不然也可让天下英雄得以知晓我杨玄感。”
张昱心中暗笑杨玄感死要面子,明明是看到宇文成都上场后,心神皆为宇文成都威势所夺,不敢上前捋其虎须,却装作没来及上场,真是可笑之极。他心中虽暗自窃笑,嘴上却不说破,相反安慰一番杨玄感。
两人一路说笑中回到了王府,却见管家杨洪早已守候在府门口,见两人后连忙迎上来道:“少千岁你可回来了,王驾千岁在书房等候你和张公子多时了。”
两人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书房,进屋后只见杨素面沉似水,目光阴冷,端坐在正中。张昱赶忙上前见礼,杨素微一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然后杨素对张昱道:“贤侄今日校场扬威,一举成名,想是十分开怀了。”
张昱已经看出杨素十分恼怒,只是城府极深,强自压抑心中怒气罢了,自己这时清醒许多,也隐隐感到杨素因何恼怒了。
想通此节,张昱再次起身拜倒在杨素脚下,口中道:“王爷恕罪,小侄少虑无谋,若有责罚,小侄甘愿承受。”
杨玄感在旁甚感不解,满目茫然。杨素看在眼里,两相对比,高下立分,不禁心中暗自喟叹。
当下杨素对杨玄感道:“感儿,你这个蠢材,竟如斯糊涂,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可知今日你二人已经替我惹下大祸。杨广本就对我十分猜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处处韬光养晦,怕得就是引来灭门之祸。今日张贤侄在校场大出风头,杨广更会忌惮我私纳猛士的动机,恐怕对我父子下手之日不远矣!”
    杨玄感此时方如梦初醒,眼中顿时流露惊恐之意。
杨素观之更是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暗道:“感儿如此懦弱无能,遇事张皇失措,如何能挑起家主的重担?我若一死,他必不能长久,看来杨氏一门日后要葬送在他的手中了。”
心中虽这样想,杨素口中却对张昱道:“贤侄你且起来,也不必过于惊慌害怕,想我杨素纵横天下,马革裹尸几十载,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此事就到此为止,老夫我自有主张。”
张昱和杨玄感退下,出门后二人均感灰头土脸,方才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此时,刚回到宫中的杨广心事重重,脸上阴霾密布。他的眼前浮现越王杨素那笑里藏刀的面孔还有那对有如苍鹰般锐利毒辣的眸子,不禁暗暗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天下的掌控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牢固。
杨广旋又怒气勃发,面露狰狞,他狠狠地将御案上经常把玩的云形玉珩摔在阶下,顿时碎落一地。而陪在一旁的皇后萧氏、太子杨昭和景阳公主则面面相觑,不知皇上因何发怒。
萧后柳眉凤眼,面如芙蓉,皎若秋月,雍容高贵中透着柔美,长期的养尊处优、精心调养,使她看上去仍是那么年轻,此时端庄垂坐,凤冠衬托之下,也自有一股威仪。她乃后梁明帝萧岿的女儿,刚出生时,有相士给她推算八字,得出了一个结论:"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当初文帝杨坚为表彰杨广在平陈之战中的显赫功绩,下诏天下名门世家,要求他们将家中尚未出阁的女儿的生辰八字呈报朝廷,以便为杨广挑选相配的王妃。选来选去,世家大族内唯有萧后八字与杨广八字合在一起大吉,于是杨坚方选定了她为杨广正室。萧后知书达理,贤淑温柔,词赋皆通,杨广自然一见钟情。自嫁给杨广,两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共担险恶,历经夺嫡的刀光剑影,无论风雨艰辛,萧后从无怨言,直至杨广获得皇帝宝座。故而杨广对萧后也很是敬重,圣宠一直不衰。
当下萧后柔声道:“陛下因何心情大坏?千万不要气坏龙体才是。”
杨广铁青着脸,胸口不断起伏,恨恨道:“皇后你有所不知,杨素老贼素有异志,野心滔天,反意彰显无遗。今日朕在校场看到他府中一名不见经传之人,竟能和宇文成都相较几近平手。老贼私蓄猛士异人,其心可诛啊!”
一旁的太子杨昭闻言道:“适才儿臣已然听说此事,这张昱之名确实未曾耳闻。”接着他又笑道:“父皇不必为此烦恼,前些日御宴上儿臣看到杨素,面呈阴暗,气色灰败,乃不久于人世的早亡之相,大限应在旦夕之间。其子杨玄感、杨积善均庸碌无为,杨素若死则不足为患。况且儿臣有一策可使那张昱与杨素反目。”
杨广虽荒淫无匹,夜夜笙歌,可子嗣却并不兴旺,只有三子两女。长子杨昭,次子杨暕,幼子杨杲,杨杲年幼,仅两岁。两个女儿长女南阳公主已经许配给许国公宇文述的三子宇文士及,次女景阳公主此际年方十四,尚未婚配。
在五个子女中,杨广非常器重杨昭,对其寄予厚望,并早早册封其为太子。杨昭相貌英俊,聪慧过人,好读书重儒学,谦恭仁义,才情并茂,甚合今上心意,可惜却因萧后生他时早产而致身子单薄,自幼体弱多病,每到冷热交替季节,就常常数日卧床不起。
此际杨广听杨昭言有对付杨素妙计,不禁精神一振,连忙问计将安出。
杨昭俊美但显得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不疾不徐道:“杨素此人刻薄寡恩,生性多疑。父皇明日可宣那张昱觐见,赐以恩泽雨露,对其厚待之,其定会死心报效。如此一来以杨素心性定会恼恨生疑,恐张昱已暗中投靠父皇,日久两人必然生隙。不待父皇动手,只需作壁上观,两人自成水火难容之势,届时何愁张昱不为父皇所用。”
杨广听罢豁然开朗,心怀大畅,展颜笑道:“杨素老贼一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可惜两子皆不成器,朕有皇儿,可无忧矣!”
第二日巳时,杨广派内侍总管安庆之前往越王府,宣张昱即刻入宫觐见。
“千岁,外面有宫中安总管到了,请千岁更衣听旨!”管家杨洪一溜小跑过来禀告,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
杨素知道安庆之等闲不出宫,此遭见是他亲自前来宣旨也颇为惊讶,不知道出了何事。当下杨素不敢怠慢,忙令人开中门,摆香案,领着杨玄感等恭迎安庆之进府。
安庆之年约四旬,相貌俊逸,气度俨然,不知道底细的根本看不出来此人是一个宦官。早在杨广还是晋王时,安庆之就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言行谨慎,现今乃是宫中最受杨广宠信之人,地位极高,权势显赫。
见了安庆之,杨素忙拱手道:“安总管屈驾鄙舍,杨某迎接来迟,还望安总管恕罪则个。”
安庆之客气地还了一礼,对杨素低声道:“千岁,宣旨前让你府中客卿张昱速速前来。”杨素赶紧使人将张昱找来。
在香案后南面而立,安庆之的目光从杨素父子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昱身上。他清清嗓子,扬声道:“圣上口谕,宣布衣张昱即刻入宫觐见。”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0 22:43

[i=s] 本帖最后由 小老头 于 2017-10-14 21:27 编辑 [/i]

跪听接旨后,杨素父子和张昱皆暗自惴惴,既吃惊又茫然,搞不清杨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于一介布衣来说,能够面见天子,可谓天大的恩典了,现如今,即便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想目睹陛下天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到这杨素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笑容,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暗暗警惕。
略一沉吟,杨素附耳对张昱低声道,“贤侄,既然陛下皇恩浩荡,破例召见,你即刻便随安大人前往。第一次觐见天颜,在陛下面前切记不可妄言,不要失仪逾矩,惹陛下不快。” 张昱连连点头应诺。
当下张昱忙前去净面洁身,梳发整冠。传旨的安庆之虽然略感不耐烦,但有杨素一旁陪同,极品香茗又端在手中,倒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洗漱停当,张昱乘坐安庆之带来的马车,随其一道入宫。途中,安庆之将进宫见驾的种种礼节一一对张昱作了讲说,张昱连连表示感激。
一路行来,就见一列列御林军执戈而立,戒备森严。整个皇宫宫殿千重,层层叠叠,绵延不知边际。外观巍峨肃穆,内里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极尽豪奢壮丽,处处体现皇家的尊贵威严。看得张昱眼花缭乱,暗暗惊叹不已,一时心神摇曳,沉迷于皇城的巨大与恢宏中去。
“陛下有旨,宣布衣张昱觐见!”小黄门尖细阴柔的声音在宫内回荡,一层层地传递出去。
张昱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目不斜视,拾阶而上,踏着猩红的地毯走入金殿之中。
大殿无比空阔深邃,使人一进去就顿生己身渺小如虫蚁般感觉。殿顶悬有数以百计的夜明珠以取光照明,大者六七寸,小者也不下于三寸,浑圆无暇,晶莹夺目,一珠之价,值数千万,依次排列有如天上璀璨星河。地面乃是上好白玉砌成,光可鉴人。殿内矗立四根巨大的盘龙玉柱,每一条龙都栩栩如生,长须巨口,腾云而起,有如活物般慑人。两侧各放置一硕大古兽铜炉,异香缭绕,令人心醉。数名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手执金瓜、斧钺站立两旁。刻有山河之形的巨大屏风前有一座九级朱漆高台,皇帝身着龙袍,端坐在高台上的御座内,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两个娇俏的宫女打着团扇侍立。
张昱慌忙拜倒叩首,高声道:“草民张昱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他虽然胆识过人,可一介布衣突然面对当今九五之尊,心中还是难免忐忑,连手心也微微出汗,于是不敢抬头,保持伏地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平身。” 杨广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张昱赶紧谢恩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阶下。
杨广沉声道:“你近前一些,朕要好好看看。”
张昱连忙应诺,又近前几步,离杨广不过五六步之遥,目光看着身前地面,丝毫不敢窥视眼前的皇帝。眼前的这个人乃是大隋王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能主宰任何一个人的命运,只需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杨广此番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昱,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宇之间自有一股昂藏大器,威武中带着几分儒雅,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年方弱冠,便有如此气度,是个人才,越王果然好眼光啊!” 说完这话他忽然变得沉默起来,看着张昱的目光有些幽邃凌厉,面色也开始变幻不定。大殿内蓦地沉冷下来。
张昱一时摸不透皇帝此刻所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一动不敢动,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
良久,杨广面色慢慢和缓起来,开口淡淡道:“陪朕一道用膳吧。”
按理来说,以张昱的身份是不可能得到陪皇帝一道用膳的资格,杨广心里初时也有些犹豫,可想到太子杨昭的一番话,他最终还是决定给张昱这份殊荣。
张昱闻言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震惊于皇帝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如此恩宠有加。当下他不及细想,叩首道:“谢主隆恩!”

当下皇帝在西苑紫玉阁赐宴张昱,张昱也得以一见这传说中宛若仙境的地方。
西苑在洛阳城西,故而得名,从皇宫有御道直达,北至邙山,南至伊阙,周回约二百余里,西可回望长安,南可远眺江淮。皇帝杨广少时就对汉武帝修建的上林苑十分羡慕,大才子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更让他如痴如醉,难以忘怀,故立下宏愿,有朝一日登上皇帝宝座,一定要建造一座足以与上林苑媲美的宫苑。确定移都洛阳后,西苑就正式兴建,经过无数能工巧匠精心设计布置,西苑终于成了一座湖光山色齐备、景色绝佳的皇家宫苑。苑内挖有人工湖,水深数丈,内罗碧波,号称为海。湖中积土为山,高约百丈,按照传说分为蓬莱、方丈、瀛洲等仙山。三座仙山上皆建造台榭回廊、堂殿楼观,飞栋冲霄,连盈接汉,金陛瑶阶,翠绕珠围,沉香为梁,玳瑁贴门,布置奇巧,华丽壮观,俨然是九天帝阙。珍禽奇兽、奇材异石、嘉木异草更是充斥苑内。
宴间只有君臣二人,安庆之则恭顺地侍立一旁。宫内赐宴,自然是满席水陆珍馐,极尽奢华,不必细说。
宴席上,张昱偷偷近距离地观察皇帝的模样,眼前的皇帝长眉凤目,面白如玉,气度雍容,只是眼睛稍有些浮肿,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之故。皇帝看来似是心情变得很好,和蔼可亲,谈笑风生,让张昱惶恐之意渐消。
酒至正酣时,杨广道:“卿世之虎将,国之栋梁,仅在越王府中屈就小小客卿,岂不令天下人道朕不识真豪杰,也埋没了卿一身所学。” 未等张昱应答,杨广旋又大声道:“张昱听封。”
张昱一时还未会量过来,随伺的安庆之赶紧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道:“还不快跪下接旨。” 张昱方自醒悟,慌忙离席撩衣襟跪下。
杨广正色道:“张昱,朕封你为右威卫千骑中郎将,正四品下官职,你要不负朕之厚望,努力报效朝廷才是。”
张昱闻言几疑犹在梦中,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现实的荒诞之感,自幼深夜苦读兵书、闻鸡起舞苦习武艺的情景历历再现。自己此生所求的不就是艺卖帝王家、扬名天下晓吗?此际当今天子竟然亲自接见自己并赐以如斯厚恩,怎能不让自己感激涕零。想到这张昱不禁热泪夺眶而出,哽咽不能成语。
稍顷,张昱定了定心神,重重叩首道:“陛下洪恩,不以张昱驽钝赐以中郎将一职,张昱万死难以报一,唯有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而已。”
杨广看出张昱是发自肺腑的感恩戴德,心中甚是享受这种感觉。也许是觉得身体有点乏,当下他随意勉慰了几句就示意张昱可以退下了。于是张昱恭恭敬敬地请辞,杨广予以恩准。临了杨广还没忘记安排安庆之到越王府报喜。

出了紫玉阁,安庆之停住脚步,轻轻拍了拍身后张昱的肩膀,笑着道:“恭喜张将军,寒门子弟十八岁能做到四品中郎将,可谓旷世恩典、空前绝后了,张将军真的是年少有为啊!日后你我还要多多来往哦。”
张昱慌忙拱手道:“那是自然,若没有安大人的关照,怎会有这样的富贵落到我的头上,今后但有差遣,水里火里,张某人绝没有二话。”
安庆之摆摆手道:“张将军此言差矣,你有今日的富贵,乃是陛下的赏赐,日后你勤谨忠心,也就不负陛下恩德了。” 话虽这麽说,但神色看上去似是对张昱的这番表态很是满意。

杨素笑意吟吟地送走前来报喜的安庆之,转身快步走入书房。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屏风后鬼魅般闪出一瘦削劲装中年男子,此人细眼长眉,脸孔平庸无奇,眼神却锐利如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杨素对这个人言道:“你速去宫中打探,今日皇帝与张昱席间所谈内容为何,越详尽越好。”
中年男子点头称诺,对杨素躬身施了一礼,转瞬消失在屏风之后。
杨素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欲饮又止,一时间脸罩寒霜,笑容荡然无存。他口中喃喃道:“张昱啊张昱,你要是让老夫失望,也就休要怪老夫我无情了!”

此际张昱正策马飞奔,赶回越王府中,想到自己日后难以估量的前程富贵,禁不住一阵兴奋。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些许凉意,忽然他眼前闪现杨素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想起杨素与皇帝杨广势成水火的关系,再看看身上崭新的中郎将披挂,顿时如坠冰窟,一颗心沉至深渊。

紫色女人 发表于 2017-9-16 12:26

啊,都放了这么多,不好意思,没注意,来了 。。。:hug:

紫色女人 发表于 2017-9-16 12:29

先看了几节,不错,很有味,历史小说可是有市场的,遥祝!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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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肯定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4

第七章 恩威并施

张昱快马疾驰来到了越王府前,飞身下马后进入府内,迎头看到杨玄感双手环抱立于不远处,面色难看至极。刚要搭话只听杨玄感怒气冲冲道:“张将军,如此春风得意之际尚能想起来我杨府一趟,也算重情重义之人了。”言罢嘿嘿冷笑了几声。
张昱大感尴尬,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杨氏父子业已对自己起了疑心。想到此处他赶忙一拱手,语带诚恳道:“兄长何出此言,想王爷对我恩重如山,兄长亦视我有若手足,张昱若有他意,枉为人也。”
杨玄感听了脸色稍霁,勉强笑道:“愚兄也知贤弟不是负义无常之人,适才不过说笑罢了,父王正在书房等候,你快随愚兄前去。”
看着急匆匆进来拜倒于前的张昱,杨素脸上掠过一丝不为人察的冷笑,口中呵呵笑道;“贤侄快快请起,你父将你托付与老夫,本意就是为你谋个出身,不致埋没一身所学,此际你能得皇帝陛下赏识垂青,年纪轻轻就一飞冲天,官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也是甚为欣慰。”
张昱朗声道:“小侄能有今日,全仗王爷厚爱提携,此恩小侄永生永世不敢忘怀。”杨素笑道:“你这孩子,老夫待你有若己出,何须言此生分之语。”言罢他吩咐家人摆设酒宴,父子二人再度举盏为张昱道贺,宾主尽欢而散。
看着张昱离开自去歇息之后,杨素从袖中拿出方才着人在宫中打探的密报仔细观详。看完他捋须沉思半晌,忽地嘿嘿冷笑道:“杨广啊杨广,老夫倒是小觑了你,看不出你竟能想出这么个离间之计,可惜老夫断断不会如你所愿。”

次日清晨,张昱刚洗漱停当,就见管家杨洪兴冲冲的来到自己住处,一番客套后将手中一样物事递交自己。
张昱一看乃是一张地契,疑惑不解道:“杨管家,此是何意?”
杨洪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此为京城西郊一个府宅地契。王爷说张公子现在已是朝廷命官,应该有自己府第,故特地安排小的买置供公子使用。”
张昱闻言一时瞠目结舌,心中并不欣喜,反而暗暗叫苦不迭。欠了杨素如此大的恩情不知如何还报,自己夹杂在杨广与杨素之间的争斗中左右为难,偏偏这两人都是可以轻易将自己化为齑粉的人物,想来更是令人头疼。可此时若出言谢绝则显得不识抬举了,他只能收下并连声道谢。
杨洪接着硬拉着张昱到这个新购置的宅院去看看。说是在京城西郊,其实地理位置极佳,周遭多为勋贵官宦人家的府第和产业,入眼处皆是富丽堂皇之色。整个宅院重堂邃宇,丹楹刻桷,斗角飞檐,占地约十数亩。在洛阳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规模的宅院不花费上万贯根本没资格拥有。
进去后就见偌大的院落前后好几进,有通廊连接各进。回廊曲折,青栏翠帷,花木繁盛,散布着假山、流泉、凉亭,景物虚实交替,布局合理,颇具匠心,看上去清幽静谧,极尽典雅,令人赏心悦目。
张昱不禁点头赞道:“这座宅院确实不错,既有南人的精巧,又有北地的大气,当初建这个院落的主人胸中还是有几分丘壑的。”
此时院落内的地面被打扫的纤尘不染,墙壁已然粉刷一新,四五个婢女模样的人正在忙碌,还有一个四旬左右男子带几个小厮模样的也在里外收拾。这些人虽然看上去都是奴仆侍婢,不过个个衣着得体,仪态大方,绝非一般人家的下人可比。
杨洪笑道:“王爷知道公子京城中并无亲友,一个人居住多有不便,特地从府中调拨一些下人供公子使唤。”说完他大声呼喝那个男子到近前,对张昱道:“此人乃是王爷为公子安排的管事,姓孙,为人甚是伶俐可靠,公子尽管放心,以后有事自可着他去办。”
这个孙管事果然十分玲珑乖巧,一看架势就知道主人来了,慌忙跪倒行礼,脸上带着巴结讨好的笑容,恭声道:“若有不如意的地方,老爷尽管开口吩咐,小的这就派人着手修整。”
张昱连忙道已经很满意了,让孙管事起身。他心中暗忖这些婢女小厮中定有杨素安排的眼线沙子,就是眼前这个孙管事也未必不是暗探,此时多有不便,只好留待日后暗中观察了,况且如果不留这些人在府中,以杨素心性定然生疑,想到此处,挥手让孙管事自去忙事。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4

张昱喜好读书,故特意进入书斋看了看。书斋内诸物处处透着雅量高致,屋角数盆名贵兰草,墙壁上悬挂各色名人字画,其中一幅赫然是本朝大画师展子虔所作,光这一件就万金不易。雕镂精美的文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紫檀书架上摆放着不少书籍,细细一看皆为孤本珍品,想是耗费心思、刻意收罗而来。当下他更是觉得杨素的这份馈赠太过厚重。
看完了宅院,张昱安排两个下人随杨洪到越王府中,将自己的行囊物品都拿到新宅。然后他拿了印信,前往右威卫大将军钱世雄处报到。

钱世雄乃是正三品武官,属军中宿将,素有威望,是张昱直接顶头上司。他身材很是魁梧,声若洪钟,双目顾盼间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皆有那种久经沙场的大将风采,勇武之气十足。其出身寒微,背后也无世家门阀作为倚仗,大将军职位乃是凭一刀一枪拼杀博来的,因而甚是看重有真才实学之人。
当日校场比武时钱世雄也在现场观看,对张昱的超强武艺很是赞叹,加上张昱又是皇帝钦点的中郎将,将来必是不可小觑的人物,故而见面后他对张昱甚为客气。面对这位功勋累累的军中前辈,张昱也是丝毫不敢托大,执礼甚恭。
钱世雄见张昱如此更是欣赏,亲自带着他前去兵营。到了兵营,钱世雄召来右威卫军中诸将,为张昱一一引见了同僚和属下,当场将中郎将印信交给张昱。诸人亦纷纷向张昱道贺。钱世雄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勉慰张昱几句后方自离开。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5

第八章  猎场惊魂

接下来的日子,张昱过得好不惬意。他武艺超群众下属都有目共睹,背后又有越王杨素为靠山,谁敢说个不字,加上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故很快就与军中一众健儿打成一片,就是帐下两名资深偏将刘辉、张英也都服膺。整日里大伙忙于演武角力,闲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张昱也浑然忘了曾经的惶恐与不安。
一日,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鹅毛般大雪,很快大地被一片白茫茫覆盖。此时快至年关,张昱看下如此大雪,无法演练军卒,就独自在帐中看书,手下有一校尉名唤周通的兴冲冲来见张昱,此人性格憨直,为人仗义,所以张昱对其格外厚爱。
就听周通大声嚷嚷道:“张将军,下那么大雪,你怎麽还呆在帐中啊,此时正是打猎好时机,不出去练练筋骨怪可惜的。” 张昱一听也不觉心动,是啊,以前在老家自己每天都要到山里打猎,既可以练就一手好弓法,又可以猎得野兔山鸡之类作为爹爹下酒物,想起那段美好时光,张昱嘴角也不禁露出笑意。
他呼地站起,朗声道:“周通,你再带上两个弟兄,随我一道出去,看看今遭谁的运气好。”周通闻言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自去安排。
一行人收拾停当,骑着马泼剌剌驰出军营。出了军营,张昱看着漫天大雪,问周通道:“我刚到京城不久,还不太熟,不知何处适合狩猎,周通你可知晓?”
周通诡异一笑,嘴里却不言语。张昱不耐道:“你小子看似憨厚,不料此番也敢在我面前使鬼,还不快快道来。”周通神神秘秘地凑过脸来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京城内只有一处可以猎得野物,就是京城东郊外的皇家猎场。”
张昱大吃一惊道:“你这混球敢是活腻了,皇家猎场,乃是皇室中人游逸射猎之地,肯定戒备森严,一草一木都不容侵犯,那种地方岂是我等能随便去的。”
周通哈哈一笑道:“将军您刚来有所不知,我们每年这时候都会到那地方打猎。此际大雪下得这么猛,皇帝陛下是绝不会选择这时候狩猎的,再说咱们右威卫诸将士本就是驻卫京师的,以前偷偷来打猎,猎场里那帮看家的兔崽子们只要丢下几头野味就喜得合不拢嘴,根本不会告发,还巴不得我们多去几趟呢。”
张昱将信将疑道:“真有此事?”周通拍着胸口道:“属下敢拿脑袋担保,不信你问问其他两位弟兄。” 其他两名军卒闻言也一齐点头称是。
张昱方自相信周通所言,叮嘱道:“不管怎样,还是不要过分声张,咱们猎得几味野物就赶紧离开。”
很快到了东郊外猎场,此际大雪一点也没有停的迹象,天地间仿佛银装素裹。这个猎场占地极广,满眼都是人工栽出的茂林,里面围禁豢养着皇家从天南海北寻来的各式走兽飞禽,只为了让皇族偶尔出宫活动一下筋骨。张昱看到四下无人,也自放下心来。
周通嘴里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这帮看家的兔崽子那去了,看下雪了就都躲起来烤火取暖,当心被上峰砍了脑袋。”
张昱喝止他住嘴,命一人将几匹马嘴口用布罩住,然后几个人催马驰入猎场中,各人皆张弓搭箭,寻找猎物,好在大雪已经很厚,马匹行走在上面毫无声响,不觉到了猎场深处。
到底不愧是皇家猎场,各种猎物都有且很是丰厚,加上各人皆精于骑射,很快四个人马背后就挂满了猎来的野物,可谓收获颇丰,大伙心情都很舒畅。
张昱看天色业已不早,又担心被人发现节外生枝,就喝住还在策马追赶的周通等人,准备赶回军营。
忽然张昱听到一阵人声嘈杂,转角处即刻驰来一众人马,此时躲避已是不及,只得端坐马上静观其变。
只见为首马上坐着一位少年,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头戴束发金冠,腰束革带,生的是面如敷粉,眉如墨画,眼如点漆,唇红齿白,俊美无比,一袭白衣显得更是鹤立鸡群,透着一股高贵清华的凤仪。旁边也是一位弱冠少年,身着红袍,同样玉面朱唇,仪表不凡。两人身后约有十余骑骑士,个个都是手持长弓,腰悬长刀,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伙人无一庸手。
这批人猛一见张昱等人也是大吃一惊,就听一声呼哨,十余骑士迅速围成一个圈,将两名少年护在当中,手中均张弓搭箭对准张昱等人。
其中一名汉子雄壮威武,目光锐利,好像是这帮骑士首领,大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皇家猎场,速速报来,不然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张昱冲周通狠狠的瞪了一眼,心道此番被这厮害苦了。这一行人所骑皆为高头大马,弓箭一眼看去就是军中所有,再者那麽多人护卫这两名少年,看来肯定是皇室贵胄了,此遭不知如何才能脱身。
他脑中虽暗自琢磨,口中却道:“诸位不要误会,在下右威卫中郎将张昱,适才和几名下属打猎,因雪下得太大,一时迷路,不觉误闯入此地,实不知此地乃是皇家猎场,在下等人即刻离开,还请各位恕罪。”
对方一众闻言是右威卫军士,再看张昱身上着的果是军服,面上神色均为之一松。
只听红袍少年斥道:“你等杀才胆大妄为,私闯皇家御用猎场,还敢巧言令色撒下弥天大谎,此际惊扰了公------”
话没说完,一旁白衣少年挥手止住他,对张昱道:“你就是能与天宝将军宇文成都一较高低的那个张昱?” 说完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张昱几眼。
张昱慌忙道:“在下愧不敢当,实不是宇文将军对手,都是宇文将军手下留情,张昱方保存一丝颜面。”
白衣少年呵呵笑道:“看来张将军也是谦逊之人啊,可是好男儿妄自菲薄也非可取。”张昱此时心急火燎,欲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要开口告罪,忽地浑身上下一阵恶寒,肌肉猛然绷紧,感觉每一根汗毛都已竖起,这是一种习武多年之人危险来临时的本能感受。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5

此际四周忽然变得格外静寂,各人胯下马匹都变得惊恐不安,一个劲的刨蹄晃动,仿佛感受到可怖的存在。只见一头体躯过丈、硕大无比的斑斓猛虎从一棵老树后悄然转出。看到张昱等人它显是吃了一惊,一双黄澄澄的虎眼恶狠狠的扫视众人,紧接着嘴里发出一声咆哮,山鸣谷应,四周树上雪花被震得纷纷溅落。这等威势把众人胯下马匹吓得魂不附体,屎尿迸流,有几匹不顾主人约束强自撒腿奔逃。
白衣少年众下属也是吓得呆若木鸡,为首汉子嘶声大叫道:“快点射箭!”此际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老虎已经旋风般冲了上来,瞬间来到白衣少年眼前,离他仅有四五步开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
白衣少年胯下马一声悲鸣,前蹄扬起猛一甩身,将他掀下马来。白衣少年惊吓过度,浑然不觉疼痛,脑中一片空白,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巨兽。
旁边红袍少年一声尖叫,竟从马上跃下,从地上捡起一把丢落的长刀,挡在了白衣少年身前。斑斓猛虎显是被激怒了,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尖牙,猛一纵身夹带着无限威势与风声扑了过来。
此时一道身形箭一般闪现,挡住了老虎去路,就听老虎发出的撼人心魄的咆哮与一个人低沉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四周地上雪花飞溅,一人一虎战成一团。
此人正是张昱,适才看着白衣少年那惊恐苍白的脸庞,他骨子里那股侠义之气油然而生,浑然忘了眼前巨兽是何等可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一定要保护眼前这位少年的安全,不能让其受到一点点伤害。此番出猎张昱只带了一张长弓和一把剔骨短刀,眼下只能凭手中短刀与老虎撕斗。
地上尽是厚厚积雪,几可及膝,张昱轻身腾挪躲闪功夫难以随心所欲的施展。激斗中只见巨虎横尾一扫,有如钢鞭袭来,一时张昱躲闪不及正中大腿胯骨处,一阵钻心疼痛使得他难以忍受,禁不住单腿跪倒在地。
张昱只觉得寒意袭遍全身,暗暗道:“难道今日就是我毕命之期?本想以此身报效朝廷,没料到壮志未酬,却死在了这个畜生口中,实在是可笑之极。”
想到此际他不觉悲愤难抑,仰天狂啸。说时迟那是快,猛虎腾空而起向张昱扑来,他已经没有向两旁躲闪腾挪的机会。张昱猛地一蹲身,头部避开虎口,使出全身潜力,身形自老虎腹下闪电般穿过,手中短刀拼命朝上刺出。就听得老虎一声狂吼,自空中翻滚到一旁,腹部插着一把短刀,直没至柄,热腾腾的虎血顺着刀柄喷涌而出,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浓稠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张昱此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瘫倒在雪地上动弹不得。这时候白衣少年众属下方自回过神来,对准老虎拼命射箭,这头老虎浑身插满了箭簇,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一个胆大的上前用刀拨弄了几下,那虎还是没有动弹,看到老虎已经彻底死透,这时大伙方敢上前。
周通等人赶紧来到张昱近前,连声问他伤势如何。张昱摆了摆手,叫周通将他扶起。他从方才情形当中看出白衣少年一行乃是皇族中人,实在不宜与之牵扯过多,还是速速离开方为上策。好在己方战马只跑了一匹,张昱挣扎着爬上马背,让周通三人共乘两骑。
当下张昱等人拨转马头刚要离开,只听白衣少年道:“张将军伤势可否要紧?适才多亏将军仗义出手,在下杨景感激不尽,此番就此别过,下次定当亲自登门致谢。” 说完在众人簇拥下缓缓离去。
刚走几步,那个红袍少年拨马返回,来到张昱近前,样子极其认真道:“喂,大个子,这次看你还算仗义勇武,这擅闯皇家猎场的大罪就暂且不追究了,下次若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别怨我没有提醒。”说完恶狠狠的做了一个砍头手势。
张昱看着对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被寒风刺得通红,此际故作凶状反而煞是可爱,不觉莞尔一笑。
红袍少年看见张昱脸上表情,不觉没来由一阵心慌,怒道:“大个子,你一脸坏笑,打啥鬼主意?”
正在这时,数步外白衣少年扬声喊道:“杨平,还在那里作甚,还不赶紧随我回去。”红袍少年闻言又狠狠的瞪了张昱一眼,方策马离去。
张昱看白衣少年一行缓缓离去后,对周通喝道:“这次差点被你这厮害死,还不快走,要是再来一只大虫可就惨了。” 众人一听都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赶紧策马扬鞭,急匆匆返回军营。
张昱唤来军医,褪下裤子一看,整个左大腿红肿一片,部分地方还在渗血。好在军医看后说只是皮外伤,筋骨倒是没有问题,静养几天就不要紧了。
晚上,张昱躺在床上暗自思忖:此番惹下祸事不小,自己一贯做事谨慎,怎么这次如此糊涂,竟干出擅闯皇家猎场的蠢事。那个白衣杨景举手投足间皆有贵族气质,应该属于皇族中人,且身份不低,自己救了他的性命,不知能否将功抵过。
半晌,张昱方在惴惴中沉沉睡去。

小老头 发表于 2017-9-19 17:05

第九章  醉仙楼上

张昱毕竟体壮如牛,在床上歇息了不到两日就已恢复如常。这日清晨刚要出去活动活动一下筋骨,忽闻军士来报门外有一人求见。
张昱唤其进来一看,乃是一中年汉子,甚觉面熟。不等张昱发问,这汉子微一拱手,递过来一张大红鎏金请柬,口中道:“敝上备酒相待,特邀张将军中午到城东醉仙楼一聚,以答谢前日相救之情,还望张将军能够赏光,也不致让在下为难。”
张昱此时已经认出这汉子正是那白衣杨景下属中为首之人,一时暗自吃惊,对其言语中隐隐流露出的傲慢倒没有介意。这汉子见张昱接过请柬,也不管他是否应允,当下又是一拱手转身离去。
一旁周通不禁大为恼火道:“直娘贼,这厮前日要不多亏将军,早就被老虎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现下倒神气起来了。”
张昱霍地转身,目光如同寒冰,对周通森然道:“前日之事,你等要烂在腹中,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休怪我无情。”
周通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料到这个上司会突然不快。张昱没有再理他,缓缓将请柬纳入怀中。

醉仙楼乃是洛阳老字号招牌酒楼,也是最大的一座酒楼,占地数亩,生意火爆,顾客盈门,整个建筑雄伟壮观 ,古朴中透着华贵。据称酒楼后台老板乃是一个来头很大的皇室宗亲,到此地饮酒会客的非富即贵,等闲人难以入内。张昱也曾随杨玄感在此买醉过,不需问路就可以找到。
待到日中时分,张昱到了醉仙楼下,此刻浓郁的酒香从楼中飘散出来,在空气里弥漫,引得过往行人无不驻足,深深呼吸,恨不能将这醉人酒香悉数纳入腹中。张昱将马匹交给酒楼的伙计照应后,按照请柬上所述来到最上面的三楼。刚到三楼楼梯处他即被四名身形魁梧、气势肃杀的佩刀壮汉拦住。为首汉子目光警惕,拱手言道:“这位公子还请见谅,这三楼已被敝上包下了。”
张昱微笑着从怀里掏出鎏金请柬递了过去。这汉子接过仔细看后,立时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态,朝张昱躬身道:“不知是贵客来临,请张将军勿要见怪。” 当下他引张昱来到三楼一个包间门口,在外面大声禀告道:“启禀主上,张将军驾到。”说完即匆忙离开。
张昱一挑门帘进入,只见厅内陈设豪华,屏风锦绣,绒毯铺地,四壁上挂满装裱古朴典雅的名家字画,一色的紫檀几凳,胜似王侯之家。案几上菜肴精美,赏心悦目,令人不忍下箸。象牙筷子白玉碗,琉璃盏儿黄金盘,所用器皿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稀罕物。
偌大厅中仅有四人,两名少年坐在案几后,两名魁伟大汉随侍身侧。其中一个少年正是那杨景,就见他身着白袍,腰束玉带,外罩一件紫色轻裘,鬓若刀裁,面若霜雪,目若秋波,红唇皓齿,风神俊雅,华贵与清雅完美地融为一体,让人有一种珠玉在侧的感觉。另一个乃是当日名唤杨平的红袍少年,只是今日换了一袭青衫,整个人也是神明爽俊,品貌非凡。
杨景见张昱进来不觉展颜一笑,显得很是高兴,起身相迎道:“张将军果是信人,今日能够光临,在下甚感荣幸。”言罢即请张昱上坐。张昱正自推辞,就闻那杨平尖声道:“张将军,叫你坐你就坐,堂堂大丈夫扭捏作甚?”
张昱闻言不由微微一窘。杨景狠狠瞪了杨平一眼,坚持将张昱安排坐在上首,然后对两名随侍吩咐道:“我与张将军有要事相商,你等在外面等候,未经传唤不得靠近。”两名侍从忙依言退出。
一时屋中只有三人,大家都没有出声,气氛不免冷清。
只见杨景率先打破沉寂,端起一盏酒站起对张昱道:“当日多亏张将军舍命相救,杨景借此薄酒聊表寸心。” 说完一饮而尽,俊面顿时一阵酡红。杨平在旁边不禁担心的向他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张昱慌忙站起,连称不敢当,也是端盏一饮而尽。
三人俱是少年心性,几盏酒下肚话语也就投机许多。
此时忽听二楼丝竹悠悠,隐隐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想是二楼有客人出资点歌女所唱。
歌声婉转清扬,十分悦耳,别有一番韵味,张昱不觉听得出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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