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洛阳鏖战(一)
洛阳城高耸的城墙沐浴在凄艳的晚霞之中,无数大隋健卒穿梭在城头之上,正在忙着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大量滚木擂石箭矢灰瓶和加热的油锅被摆设停当。
站在城楼上的民部尚书樊子盖白面瘦削,颔下长髯,颇有一股儒士气度,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戎装,还在腰间佩戴了一把宝剑。手扶着垛墙,望着城下旌旗密布、绵延数里的杨玄感方阵营,樊子盖不禁双眉紧缩,忧心忡忡。他知道洛阳这一战结束之后,无论胜负,大隋朝都将被深刻改变。
在洛阳主政的越王杨侗乃一年幼少年,不通军事,如今之际只能靠自己来力挽狂澜了。现今杨玄感已经扎好阵营,明日势必挥军攻城,好在大隋军中号称无敌的天宝将宇文成都也在洛阳,可能是皇帝陛下觉得征讨高丽小国无需如此猛将,所以未曾让其随大军一道前往辽东。宇文成都在军中乃是神明一般的人物,他的存在,倒是大大鼓舞了守城将士的士气。想到此处,樊子盖瞥了一眼一旁的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似是明了此际樊子盖心中所想,沉声道:“樊老尚书不必多虑,洛阳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械物资其全,且我方以逸待劳,已是占了上风,只要据守死战,某家敢断言以杨玄感部之乌合之众绝难讨好。到时诸路王师一至,这帮跳梁小丑自然无所遁逃。”
说完宇文成都紧抿双唇,目光投向远方,似乎要达到天地的尽头,魁伟的身形如剑耸立,黑色的战袍猎猎飘摆,远远望去有若一尊魔神。
樊子盖闻言仰天一笑,脸庞上忧愁尽去,满是坚毅之色,一挥手,左右将日前狼狈逃进洛阳城内的败将裴弘策押上城头。
未等裴弘策分辨,樊子盖喝令卫士将他丢出城外,在凄厉的叫喊声中裴弘策坠下高耸的洛阳城,叫喊声戛然而止,显是死于非命。
“值此社稷危亡之际,唯有死战!若有懈怠国事者,裴弘策就是下场!”樊子盖语气森然道。
夜已深,杨玄感的帅帐中灯火通明,只见李密烦躁地踱来踱去,杨玄感忍不住问道:“先生因何不安?可是为明日攻城一事犯愁不成?”
李密猛地抬起头,肃然道:“主公,此际挥军向西,直捣长安犹未为晚也,密适才窥看洛阳守军有条不紊,毫不慌乱,况且唐帏告密,洛阳城防已固,防御设施完备,此番攻城决计难以短期奏效,若是大军被拖延城下,待敌方援军一至,我等休矣!还望主公三思。”
杨玄感闻言沉默半晌,口中缓缓道:“洛阳城高伟坚固,确实易守难攻,但一路之上,我义师所至,无不所向披靡,前日更是大败隋将裴宏策与达奚善意,斩敌无数。如今挟大胜之威,攻克洛阳指日可待,若此时弃城不攻,挥军西行,将士势必士气低落,岂非更是不妥。先生但请宽心,在我义师天威之下,洛阳必是囊中之物。”
李密张唇欲言。一旁有一人言道:“此际洛阳城内军心涣散,人人惶恐,越王杨侗小儿一个,樊子盖一介腐儒,不足为虑,若是此际弃城,将坐失绝好良机,日后悔之晚矣,在下也觉得攻打洛阳方为上策。”
杨玄感闻言颔首称是。
说话之人望之三十许人,面目白皙,温文尔雅,三缕长须飘摆胸前,甚是卓尔不凡,予人一种有着良好出身、大族世家子弟的气质,乃是关中名士、大隋内史舍人韦福嗣也。前日此人与将作监裴宏策一道迎战杨玄挺大军,结果裴宏策被击溃败逃,而他则做了杨玄挺的俘虏。
韦福嗣的父亲韦世康乃北周宇文泰的女婿,当世名臣,曾任大隋荆州总管。韦氏一族出身关中门阀世家,与杨氏向为至交,昔日韦福嗣与杨玄感在洛阳更是走马章台、夜夜笙歌的好友。此际被俘,杨玄感看见他大喜过望,待为上宾,对其推心置腹,韦福嗣也宣誓效忠,撰写檄文,愿为杨玄感谋划,因而得以参与军情商讨。
李密不屑地看了韦福嗣一眼,却是不再言语,默默地站至一边。
张昱一旁冷眼观瞧,也对杨玄感的无比自信感到担忧。他想起昨日李密对杨玄感言道:“韦福嗣穷途末路,为保活命被迫依附于主公,其亲族妻儿皆在洛阳,岂能真心效忠主公。既非同盟,志在观望也。主公初举大事,若有奸人在侧,必为其所误,请斩之以谢众,方可安辑,以绝后患。”
当时张昱也甚为赞同李密之见,可惜杨玄感坚决不同意,以为李密系出于嫉妒倾轧才这样说。此番看着韦福嗣一副谋臣自居的模样,张昱只觉没来由一阵厌恶,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将盯牢此人,若其有异动立即出手格杀。
出了帅帐,李密邀张昱到自己帐中对酌。席上他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大口饮酒,不多时已是数碗落腹。
张昱抬手阻住他端酒碗的手,沉声道:“兄长,明日一战非同小可,还是趁早歇息,可不要饮酒过度,误了大事。”
李密怔怔不语,忽然猛地将手中酒碗掷于地上,哑声道:“竖子不足与谋,主公目光短浅,骄狂自大,见小利而亡命,干大事而惜身,信任与咱们作对的人而不思如何取胜。贤弟,咱们早晚都会成为大隋朝的俘虏啊!”
张昱见他说话毫不转圜,心中一紧,不由微微色变,低声温言劝道:“兄长,你业已醉了,还是早点回帐歇息吧。”
李密站起身形,将手一挥,缓缓道:“贤弟,你也早点歇息,愚兄方才言语无状,你切莫放在心上。”
张昱也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李密。
这一刻,大帐中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烛火跳跃不定,照得两人脸上皆是阴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