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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厅门口响起,随着笑声一名大汉昂然走进厅内。此人浓眉有如墨泼,满面虬髯,刚硬如针,古铜色的脸上颇有风霜之色,手脚粗壮长大,身躯更是雄伟如山,竟然不在张昱之下,身着蓝袍,却又脏兮兮好像多日未曾洗涤。
但见此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蓝袍半敞,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随手拿起桌上一壶茶水就是一通牛饮。
众人皆哄笑道:“原来是程二哥回来了,这次可带有好消息?”
张昱见了心下暗赞:“好一条雄壮汉子,不亚于庙中韦驮现身,未料草莽之中亦有龙蛇,此人不可小觑。”
他低声问一侧的谢映灯,方知眼前大汉乃是山寨中麒麟营统领程知节,前些日子奉命前往外地截取一批隋军粮饷,想是刚刚回寨。
程知节用袖子一抹大嘴,恨声道:“他奶奶的,张须陀这老贼煞是奸猾,竟然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次害俺老程扑了个空,这批粮草早就被他使人运达清河杨积善那里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此时均感事态严重。要知寨中粮草马上就要告罄,本以为程知节此行定会马到成功,不料带来的却是这样的坏消息。现下隋军对瓦岗军实施坚壁清野之策,粮草得来实属艰难,若没有粮草谈及成就大事,无异痴人说梦。
李密朗声道:“程兄弟辛苦了,现下山寨粮草虽然短缺,但大伙不必担心,适才张兄弟已献良策,此际正可实施。” 他又对翟让道:“大龙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兵发荥阳,打张须陀一个措手不及。”
翟让缓缓点头,事已至此,除此一举已无良策。当下翟让下令整合军马,留下贾雄、翟宏等人领五千人马留守,剩余寨中精锐共计两万余人,由翟让亲自率领,明日即开拔赶赴荥阳。
张昱走出聚义厅,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天空那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浑身再度充满无穷战意。他坚信此番定能击败张须陀,以此来证明自己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也好让瓦岗群雄断了小觑之念。
“张须陀啊张须陀,你不该遇到我的。”张昱喃喃自语道。

深夜,张昱猛地惨叫一声从床上蹦起,冷汗已然浸透全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快要跳出腔外。
适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张昱看见久违的秦琼就站在眼前不远处,他欣喜万分,一边大声喊着秦二哥一边向秦琼奔去。却见秦琼怒吼道:“你这个叛贼,受死吧!” 操起长枪分心便刺,张昱惊恐万丈,嘶声道:“二哥,你疯了,是我啊!”秦琼厉声道:“杀的就是你。”顿时鲜血飞溅,长枪透胸而过,张昱睁大双眸慢慢倒下。
外间的侍女闻听屋内张昱惨呼声,忙起身擎灯,在外面言道:“张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昱惊魂未定,伸手抹去额头汗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无妨,你歇息去吧。”
张昱此际方想起秦琼就在那张须陀麾下为将,难道此行竟会和秦二哥兵戈相见吗?他暗暗问自己,眼前顿时闪现秦琼有若高山般巍峨的身形以及那一张无比质朴却又饱含关爱的面孔。
想到此处,张昱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烦躁,杂念丛生,一时睡意全无,适才那段噩梦更是让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张昱干脆披衣起身,缓步踱出室外。周围的一切还沉浸在静谧中,只偶尔听到有巡夜小卒在互换口令来回巡逻。四下里无星无月,黑暗愈发浓重,看着漆黑的夜空,他忽然觉得日间的意气风发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则是心头一片茫然。

宽阔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刀剑铿锵。
一个身披鳞甲、身材高大魁梧的隋将骑在黄骠马上,身后是黑压压向前推进的大隋军卒。这员隋将手执丈八镔铁长枪,背后插着两只瓦面金装锏,每只至少二十余斤,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个人绝对属于猛将级别的。此将不是别人,正是现下效力于张须陀的秦琼秦叔宝。
此际秦琼的心情甚为沉重,昨晚大帅张须陀连夜招他议事,言道瓦岗逆贼已然挥军直扑荥阳,意欲夺取大隋三大粮仓之一的洛口仓,现已攻破金堤关,附近诸县已陷,荥阳岌岌可危。张大帅令他率两万大军为先锋急赴荥阳解围。
谁也没有料到,仅仅短短几年,瓦岗寨这帮草寇竟达到如此声势,更可怕的是这帮逆贼竟然用兵深合兵法之道,看来即便草莽中也是藏龙卧虎啊!想自己本是待罪之身,天幸遇到恩公张大帅,这才再世为人,如今已是朝廷五品偏将身份。张大帅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此番即便肝脑涂地,也决不能坠了他老人家的威名,想到此处秦琼暗暗下定决心。
李密策马追上行进中的张昱,低声道:“据斥候报,张须陀大军前锋已然逼向荥阳,不日将至。为首者乃是秦琼秦叔宝,此人勇武异常,威震黄河两岸,昔日在绿林道上声望无与伦比。单雄信、徐世绩等均与之有过命交情,此番闻听是他前来,均缩首不前。贤弟你可得帮愚兄击败此人,否则此役未战我等便已落尽下风,夺取荥阳更是水中之月了。”
张昱苦笑一声,他与秦琼昔日交往一事并未与李密讲过,但单雄信等人明明知道此事,为何不对李密言明?不知他们是何居心?这瓦岗寨看来也非铁板一块,而是暗流涌动。
此际实属非常时刻,自己刚到山寨不久,势单力薄,与单雄信等人也只是昔日有过一面之交而已,除了李密外毫无根本可言。昨日议事时,已见不少瓦岗首领对自己隐隐含有敌意,若再和李密等人谈起自己与敌将秦琼乃是旧日好兄弟,李密处倒还可以交代得过去,恐怕其余瓦岗首领获悉此事对自己防范之心会更甚,以后在山寨立足也将更为困难,想到这里张昱不禁觉得意兴萧索。
看着李密充满期翼的眼神,张昱心中一阵烦躁难耐,几欲拨马便走,离开瓦岗群雄,从此返回塞外。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复杂心绪,当下打定主意不向李密提起自己与秦琼交往一事。
张昱冷然对李密言道:“大家现下都是各为其主,即便是亲兄弟,沙场上也无情谊可言,单首领等太过儿女情长了,届时我倒要会会这秦琼,看看他有没有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
李密闻言纵声大笑,煞是高兴,他拍了拍张昱肩膀,拨马飞奔而去。张昱看着远处烟尘滚滚中李密的背影,心头忽地一阵剧痛,俯在马上一时难以直起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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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叔宝扬威

李密正自在马上思忖,忽然一斥候急急打马来报,前方五里处发现有大队隋军人马行进,观旗号分明就是秦琼所部。
李密暗吸一口凉气,这秦琼还真是兵行神速,本想己部早日到达,夺取荥阳,予以从容布置,对张须陀来一个伏击,可秦琼率部来的如此之快,这下把自己所有部署都打乱了。
李密眉峰紧锁,策马奔至翟让等人跟前,把斥候所传消息告诉众人,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料到隋军来的如此迅速。
单雄信、徐世绩等人与秦琼有旧,此际更是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它,李密见状心中不禁一阵怒火中烧,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此时翟让轻叹一声道:“这秦叔宝英雄了得,勇冠三军,此番他率部前来,我等可得小心应付才是。”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厉声道:“大龙头何必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在下不才,愿去会会这秦叔宝。”大家定睛一看,出言者赫然便是寨中麒麟营统领程知节。
李密本欲让张昱迎战秦琼,此际见程知节硬要出头,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再者这程知节也是素以悍勇著称,在山东道上名头不弱于秦琼,由他迎敌秦琼倒也可行。翟让闻言也是微微颔首,吩咐程知节多加小心。
而张昱见程知节请命,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正在担心李密安排他与秦琼交锋,现下倒可以暂时避免此事了。

当下程知节带领三千健卒,策马飞奔在前,翟让等人率部紧随其后,不多时就与秦琼大军相遇。
秦琼看着不远处尘土遮天,旌旗招展,观旗号乃是瓦岗众贼,但见对方盔明甲亮,军容肃正,毫无草寇模样,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百战锐士,也不禁暗暗心惊。当下他喝令麾下摆开阵型迎敌。
接着秦琼一催胯下黄骠马,直冲至两军中间空阔地带,一勒马缰,战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发出希聿聿一声长嘶。
秦琼扬声喝道:“尔等逆贼,深受皇恩沐浴,不思回报,反行谋逆之事,实属罪该万死,今讨逆大军已至,尔等还不速速归降,更待何时?” 声音到后来愈发高亢,几欲响彻云霄。
瓦岗众将见秦琼纵马横枪,人似蛟龙,马似猛虎,威风不可一世,一时皆为其气势所夺。张昱则早就暗中戴上人皮面具,躲在众人之中倒也不虞被秦琼认出。
秦琼见无人出阵应战,又是一声厉喝:“谁敢与某一战?莫非瓦岗上下皆是无胆之徒!”
程知节闻言心中甚是不忿,当下怒叱一声,催马奔出阵中,直奔秦琼而去。
秦琼见眼前敌将手持硕大宣花大斧,看上去竟不下于数十斤,冷森森的斧面青光流动,煞气迫人,不禁暗暗点头,能使这样兵器的人武艺定然非同小可,自己多日未逢敌手,此际遇此悍将,倒也是快事一桩。
当下秦琼挺枪遥指程知节,目露寒光,喝问道:“你乃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本将军枪下不杀无名之人。”
程知节冷笑一声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济州程知节,今遭让你死个明白。”说完他催马近前,人借马势,手中大斧高高举起,惊天介一声厉喝,兜头便朝秦琼劈来。这一斧带着雄浑之极的劲风,力若千钧,势不可挡,直欲将对手砍为两半。
秦琼闻听对方乃是程知节,面露恍然之色,当下他不敢怠慢,大喝一声,双臂一挺,手中丈八长枪横架,一式二郎担山,硬生生接住程知节这来势凶猛的一斧。
震耳的兵器相击声响起,秦琼只觉得手心一麻,虎口为之一热,不禁心惊于眼前对手的骇人力道。
程知节心中更是惊凛,暗暗钦佩秦琼。要知他手中战斧乃是从上向下劈砍,借着马势本就占据上风,加上大斧乃是重兵器,这秦琼能够硬生生接住且面不改色,稳若磐石,说明此人的膂力还在自己之上,山东道上把自己与此人并列齐名,如今看来自己还似稍逊于此人。
当下两人斧来枪往、走马灯似地战成一团。战鼓声震人肝胆,两边军卒均大声呼喝,为生死相搏的己方将领助威。
秦琼战得性起,手中长枪一式接着一式,宛若长江大河,绵延不绝,每一枪刺出皆有电闪雷鸣之势,狂风暴雨般笼罩住程知节。
这程知节也煞是悍勇了得,虎吼一声,挥舞手中大斧毫不示弱,横扫直劈,大开大合,划出一道道弧光寒芒,招招斧式几欲劈开日月,斩断乾坤。
战至酣处,敌我双方观阵之人均为之屏息,忘记了呼喊,丝毫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招一式,只觉得场中二人的每一击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每一刻都让人感觉行走在生死边缘,如此恶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张昱在一旁也对这程知节的武艺暗挑大拇指,吃惊于此人的了得。翟让则看得目眩神摇,替程知节捏了一把冷汗,不由叹息道:“人皆言秦叔宝神勇无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琼久战不下,暗忖不使出杀招,此遭恐难以击败这程知节。当下枪锋一转,使出昔日蜀汉大将赵云所创的子龙十三枪,顿时枪似游龙,快若鬼魅,又若雷轰电闪。
酣战中就闻秦琼大喝一声:“着” 手中长枪化作贯日长虹,闪电般刺出,径直奔程知节面门而来。程知节躲闪不及,忙在马上俯身让过此招,就听当的一声,他的头盔已被挑落,一下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秦琼手腕一沉,长枪就势狠狠砸在程知节后背之上。这一下极是厉害,程知节的后背护心镜顿时碎裂,甲叶为之横飞。
程知节惨呼一声,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口中鲜血狂喷。他心中大骇,暗叫一声不好,一拨马回头便逃。
秦琼冷笑一声,他已经动了无穷杀机,这个逆贼如此了得,实乃朝廷心腹大患,万万留之不得。当下秦琼催马纵枪,欲取程知节性命。瓦岗阵营中齐声大哗,谢映灯眼见程知节危急,手腕一翻,已是箭在弓上,抬手连珠般将几箭射向秦琼。
秦琼正催马追杀程知节,就听一阵锐啸,但见品字形三只雕翎长箭已然袭至近前,当下忙挥舞长枪上下拨打,等他将来袭之箭拨打掉,程知节业已逃回瓦岗阵中。秦琼暗叫一声可惜,当下将手一挥,喝令全军掩杀过去,顿时两军战成一团。

秦琼在冲杀中,猛然看见敌方战阵中贼将竟然有单雄信、徐世绩等人,顿时宛若雷殛。他万万没有料到单雄信等人也入了瓦岗寨,想当年这些都是自己生死与共、歃血为盟的好兄弟啊,可如今却沙场对敌,形同陌路,一时间秦琼心乱如麻。
忽然他眼前浮现张须陀大帅那慈祥的面容和期望的目光,顿时如梦方醒,暗暗在心中呼道:“秦琼啊秦琼,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否则你怎能对得住大帅的如海深恩。”主意已定,秦琼恢复了从容镇静,再度拍马与瓦岗军厮杀。他一条枪舞动起来,如巨蟒缠树,猛虎跃涧,枪头到处,敌军沾着就死,碰着就亡,一时无人可挡。
瓦岗军卒因程知节的落败士气已挫,加上秦琼所率乃是隋军精锐,战力极强,渐渐的抵挡不住,败象显露。李密见战局到如此境地不禁心急如焚,再看到单雄信等人离秦琼远远的,任其如入无人之境,更是怒发欲狂。
他催马来到张昱近前,大声道:“贤弟为何任此獠如此猖狂,难道胆怯不成?” 语气到最后已是严厉无比。张昱闻言心中暗叹,情知难以再推脱下去,当下也不言语,催马扬槊来至秦琼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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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大战在即

秦琼正自杀得性起,忽见一将策马飞至,一股莫可阻挡的气势扑面而来。他暗暗称奇,不料敌方尚有如斯高手,适才为何不见上场,当下凝神戒备,手中长枪斜指如飞而至的张昱,喝问道:“你乃何人?”
张昱也不答话,手中长槊如狂沙翻卷,径自向秦琼袭来,秦琼冷哼一声,催马挺枪相迎,手中一颤,丈二长枪陡然暴开,化作枪影憧憧,如繁星弥漫笼罩来敌。
交手间,秦琼但觉眼前敌将势大招沉,槊法精奇,不禁暗暗心惊,觉得此人比那程知节似是又强上许多,便是自己也未必是其敌手。
当下秦琼奋起神威,再度使出子龙十三枪。而张昱见秦琼杀招频出,也不觉暗暗叫苦,可此际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只好强打精神与秦琼相战,一杆长槊使得神出鬼没,风雨不透。
这时候李密趁张昱敌住秦琼之际,已然率军稳住阵脚。他在瓦岗寨操练多日的阵法开始显露威力,瓦岗军开始结成鱼鳞阵和鹤翼阵迎敌。这两种阵法乃是李密昔日自终南山一古墓中偶得,皆为古谱秘法,世人尚未能得见,阵法端的神妙无比,张合自如,攻守兼备。
渐渐的隋军反而被瓦岗军神妙阵法压制住,纷纷倒在敌方的刀锋之下。而秦琼被张昱死死拖住,难以脱身,其麾下战将又无人是瓦岗群豪的对手,久战之下隋军败象显露,最后竟然被杀寒了胆,开始不断溃退。
秦琼见状不禁心焦,可眼前敌将神勇无比,一身所学生平仅见,任他杀招迭出,可依然拿对手无可奈何。
万般无奈之下,秦琼奋起一枪将张昱长槊荡开,扬声发出撤军号令,自己则带一列人马殿后。眼见隋军潮水般退去,李密喝令瓦岗众军趁势掩杀,一时间隋军尸横遍野。
任是秦琼如何了得,也阻止不了眼下如山败势,最后不得已带着一帮残部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重包围脱困而去。张昱挺立马上也不追赶。
策马疾驰中,秦琼一直在不断思忖,刚才这个可怖的敌手身形无比熟悉,可那张枯槁的面容却是从未见过,此人到底是谁呢?一时他也甚为困惑难解。
此战双方皆伤亡惨重,瓦岗军战死约有四千余人,伤有三千多人,而秦琼部众更甚,伤亡竟超过一万多人,可谓折损大半。这使得秦琼无比震惊,万万没有想到一帮草寇竟然有如斯战力,竟能让大隋精锐受到重创。
此际隋军伤兵满营,呻吟声不绝于耳,士卒士气低落无比。
恰在此时河南道诏讨使张须陀率后军已然赶到,见此情景忙下令两军会合一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摆好鹿砦拒马,修建壁垒,整顿军卒。

大帐中,张须陀看着拜倒于面前、愧疚难言的秦琼,一时心中也甚为惊诧。他很清楚这位心腹爱将的一身本领,万万没有料到以秦琼之能亦惨遭败北。
张须陀容颜苍老,脸颊瘦削,花白蓬松的长髯飘洒胸前,看上去就像一个饱学宿儒,可一双眸子却是锐利如刀,不经意间精光四溢,配上一身鲜明的甲胄,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概。
二十余年来张须陀征战南北,罕逢敌手,鲜有败绩,声名显赫,早已养成不可一世的气概。裴长才、左孝友、卢明月等声势浩大的多路义军,先后在他的征讨下败亡,他并不认为瓦岗寨这帮山野贼寇会如何悍勇难缠,暗忖定是秦琼轻敌大意所致。可秦琼乃是他心腹爱将,张须陀倒也不忍见责,当下近前扶起秦琼,温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叔宝毋需自责,待明日老夫挥军为你洗刷此辱。”
秦琼本欲提醒张须陀大意不得,可看见张须陀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便扫兴,当下颔首称是,满脸沉重而去。

瓦岗军大营中,群雄个个面容凝重。这场大战可谓惨胜,让他们都对秦琼的神勇隐隐有了惧意,闻听张须陀大军已至,在张须陀积威震慑之下更是均觉惶惶。翟让这时也是后悔听了李密、张昱等人所言,眼见荥阳尚未夺取到手,多年根本这遭倒是折损甚众,不觉暗暗心疼不已。
王伯当此际不失时机,阴阳怪气道:“是谁狂言要让张须陀铩羽折翅的,此番老贼已至,我等拭目以待好了。” 说完他双臂环胸,目光斜视着张昱,嘴角凝结一丝冷笑。
李密闻言眉头微蹙,显得甚是不悦。
一旁徐世绩忙打圆场道:“王兄此言差矣,今日若不是张昱兄弟敌住秦琼,我方非一败涂地不可,今遭能击溃隋军,张兄弟实属功不可没。” 王伯当闻言甚为气恼,冷哼一声,来到大帐一角坐下。倒是张昱面不改色,微笑不语,显得气定神闲。
翟让微微苦笑,对张昱肃然道:“张兄弟世之虎将,威加海内,今日一战果然名不虚传,瓦岗寨有张兄弟加入实乃幸事。此番张须陀大军已至,不知张兄弟有何良策?”
张昱深吸一口气,沉声言道:“张某人不才,现有一策献上。那张须陀自恃勇武,加上罕逢敌手,处处得志,素来骄狂。然骄兵必败,明日一战可诈败诱其深入,届时伏兵齐出,可一战擒之,顺势直取荥阳。我瓦岗天下扬名,就在明日。”
帐内再没有一人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李密脸上,等着看他会对张昱的一番言辞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李密闻言紧握双拳,目光慢慢变得炽热起来,问道:“贤弟,若此计可行,伏击之地当在何处?”
张昱见众人都露出倾听神色,微微一笑,从容道:“荥阳东北有一古寺名曰大海寺,此寺北面不远处有一片绵延树林,届时可将伏兵隐于林中,若张须陀被成功诱至此处,大海寺前就是张须陀葬身之地。”
徐世绩闻言暗自心折不已,看着张昱,眼中神色复杂难言。要知他素来自视甚高,在山寨里以谋略超群著称,此际却发现眼前的张昱实乃自己平生最大对手,淡定从容之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再看看满面无助的翟让和神武过人的李密,二者一比较,判若云泥,高下立分,徐世绩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头一阵失落。
翟让眼神看向李密,迟疑道:“密公,你意下如何?”
李密缓缓站起,双目凌厉如电,扫过帐中诸将,脸上透着让人无法正视的威严,用他那独有的非常有感染力的低沉嗓音道:“就这么定了。明日大海寺一战,望诸位戮力同心,定要让张须陀老贼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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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女人 发表于 2018-1-12 22:32



    早说啊,早说尽地主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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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35# 小老头


    不知道啊,早知道就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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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大海寺前

当夜三更,李密依张昱之计,令单雄信、王伯当各率三千人马即刻出发,匿于大海寺北密林之中,令徐世绩、李玄英各率两千人马潜匿于大海寺东西处山谷之内,令谢映灯挑选精于射术的好手计一百余人,控制住大海寺中僧侣,藏匿于寺中,伺机射杀张须陀,令张昱率三千人马负责拦截秦琼。余下人马由翟让、李密等率领,只等天明诱张须陀一战。
天刚放明,张须陀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刚收拾停当,就闻外面号炮连天,人喊马嘶,有军卒飞奔来报,道瓦岗军前来讨战。
张须陀闻言冷笑一声道:“这帮逆贼,吾视之若土鸡瓦狗,安敢如此猖狂,真是不知死活。”当下操起虎头錾金枪,飞身上马来到辕门之外,秦琼也慌忙上马随后掠阵。
但见瓦岗军大旗下正中有一员大将,头顶铁盔,着黑色麒麟缎子战袍,身高体阔,膀大十围,手中一杆长约丈二象鼻子卷帘大刀,重约四十余斤,胯下马赤红如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瓦岗寨的大龙头翟让。
翟让陡然将手中大刀刀杆朝地上狠狠一顿,杆身插入地中足有半尺,在马上戟指喝道:“兀那老贼可是张须陀不成?还不赶紧前来受死!”身后军卒齐声鼓噪,声势惊人。
张须陀不怒反笑,回首对秦琼道:“叔宝但替我掠阵,看老夫如何枪挑此獠。”说完催马来到两军阵前。
翟让也不示弱,纵刀策马飞至,就听翟让大喝一声,手中大刀划破长空,顿时刀气纵横,汹涌着朝张须陀劈来。
张须陀在马上微一错身闪过翟让这刀,手中黑幽幽的长枪化作漫天乌光,闪电般刺出,发出嗡嗡风雷之音。顿时翟让只觉周身上下皆笼罩在张须陀的枪锋之下,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这张须陀端的神勇无比。
吃惊之余翟让又生争胜之心,当下奋力运转手中长刀,一口刀使得是泼水难进,绵密浩荡,道道寒芒围绕张须陀上下翻飞。二马盘旋间,就听刀枪相击声此起彼伏,两人厮杀在一起。
战了不到三十回合,胜负之势已现。就见张须陀一杆枪使得神出鬼没,幻出重重枪影,如狂风飞舞盘旋,直有破山断流之威。很快就把翟让杀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刀法散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忽地就闻张须陀厉啸一声,手中长枪一式惊雷逐鹿,再度向翟让前心刺去,这一枪有若穿云而出的黑色蛟龙,张牙舞爪,其势无可抵御。翟让心胆俱裂,在马上一扭身想躲过此枪,可躲闪得稍嫌慢了点,这枪堪堪贴着肋下擦过,带起一大片皮肉,顿时血流如注。翟让疼得眼前金星直冒,几欲摔落马下,他也是久经杀阵之人,当下反应极快,未等张须陀再度出枪,已是拨转马头回马便逃。
张须陀在马上仰天大笑,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他把手中长枪一挥,大喝道:“儿郎们,给我杀!” 隋军见势一拥而上。翟让、李密则率瓦岗众军一路败退,直奔大海寺而去。张须陀杀得性起,带着亲卫营率先追杀下去。

追出三四里地后,张须陀帐下偏将左天成在一旁提醒道:“大帅,莫要追了,当心中了贼寇埋伏。”
张须陀不听犹可,一听在马上哈哈大笑道:“我张须陀纵横中原,剿灭贼寇十数万,还从没在乎过什么叫埋伏!今遭倒要看看这伙瓦岗草寇有没有这能耐!”
秦琼在后面见瓦岗军虽败不乱,撤退的很有章法,一时疑心大起,亦担心张须陀吃亏,忙挥军紧紧压上。
张须陀眼见前方一众逆贼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禁老怀大慰,更坚定了斩草除根之念。忽见前方好大一座寺院,匾上书着大海寺三个鎏金大字。此时翟让等人已绕过大海寺继续向北逃窜,张须陀不假思索,催马紧追不舍。
在大海寺北面,就见一片绵延数里的树林,眼见翟让等人就要逃进林中,那样势必纵虎归山。张须陀好生着急,连连打马扬鞭,欲在翟让等人进林前截住他们,他胯下乃是绝世名驹,唤作照夜狮子雪,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眼见就要堪堪追上。
此际就听一阵弓弦声响,密林中一阵箭矢如漫天飞舞的蝗虫呼啸而至。张须陀手中长枪上下飞舞拨打雕翎,一时倒也无虞,身后跟随的隋军军卒可就惨了,一个个正追杀的兴高采烈,毫无防备之下顿时被箭雨收割了无数性命,惨叫着倒下一大片。
张须陀见状气塞胸膛,一时怒不可遏。但见从密林中此时杀出两路人马,齐声呼喊“休要走了张须陀。” 为首两员将领皆骁勇异常,正是单雄信和王伯当,而李密等则挥军回头掩杀,但见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皆为瓦岗军,将张须陀团团围住。
此时秦琼率隋军后军将至,闻听前方喊杀声震天,心知不妙,暗忖定是大帅中了埋伏,正欲前往增援,就闻一声号角,一列人马斜剌剌杀出,拦住他的去路。为首者铠甲铮亮,长槊飞舞,壮若天神,正是昨日秦琼会过的强劲对手。
秦琼部众见昨日那个丑陋无比却又厉害绝伦的怪客再度出现,顿时为之一阵骚动,未战已然心怯。
张须陀此际也知中计,可他自恃勇武,对瓦岗群雄甚为小觑,当下非但不下令撤军,反而扬声怒喝,催马上前,一人与单雄信、王伯当战成一团。
紧接着又是一阵号角声响,徐世绩、李玄英二人率领人马自东、西杀至,至此张昱所献四将合围之计已成,四员战将围着张须陀走马灯般厮杀。
张须陀毫无惧色,抖擞精神,一杆枪上下翻飞,左挡右挑,舞起漫天枪花,宛若蛟龙出海,一时间你攻我拒,兵刃起落,四人合战也不过堪堪与之战成平手。可张须陀带来的隋军情形可就大为不妙了,本来就被埋伏的瓦岗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后援被切断,已然成为一支孤军。
但见瓦岗军气势如虹,喊杀声震天,再度摆出得自李密所传的鱼鳞阵和鹤翼阵,一时间如同砍瓜切菜般把隋军杀得尸横遍野,四下哭喊奔逃。许多隋军丢下武器乞降,可瞬间就被杀红眼的瓦岗军砍倒,只有张须陀的亲卫营一个个悍不畏死,死死护卫在张须陀身侧。
秦琼见这个丑陋怪客挡住自己去路,一时心急如焚,大吼道:“逆贼,安敢如此欺我!”说完双腿一夹战马,黄骠马昂首怒嘶,快若闪电般朝张昱冲去。张昱眼中神光暴现,大喝道:“来得好!” 说时迟那时快,秦琼手中长枪已如同毒蛇吐信般直奔张昱哽嗓咽喉处,一股凛冽的杀意顿时令张昱几欲难以呼吸。
张昱闪电般躲过此枪,手中长槊挥出,看似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可偏偏击在秦琼长枪力道已尽处。秦琼只觉虎口一麻,暗暗心惊不已,心道此人如此了得,看上去似是昨日与自己一战未竟全力,不知是何道理。可当前情形已容不得他多想,只有战败眼前强敌,方能前去营救大帅。
当下秦琼奋起神威,手中长枪如鲲鹏展翅又似灵蛇吐信,一枪快似一枪,枪枪追魂夺命,到最后枪尖之前已是模糊一片。而张昱眼中神采愈发炽热,难掩兴奋,终其一生,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神鬼莫测的枪法,简直已经达到枪术的巅峰之境。
除了昔日和宇文成都两次交锋外,迄今已多日未遭逢过如此强劲对手,张昱心中暗暗道:“秦二哥啊秦二哥,你端的英雄了得!” 这一战让他觉得酣畅淋漓,不虚此生,一扫这些日心中郁闷,手中长槊更是如风如火如电,变化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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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须陀归天

古老的大海寺一如往常地矗立,肃穆庄重,院内的一座高塔冷漠地俯瞰众生,似是感觉不到众生的悲苦无助。
谢映灯站在这座高塔上,看着寺后不远处落入重重包围中的张须陀,眼中不禁射出刻骨仇恨。就是眼前此人,让河南道上多少义军兄弟饮恨其枪下,此际因果报应,竟然落入瓦岗军设下的陷阱之中。
他手腕一翻,一把铁胎弓已然在手,然后缓缓拉动弓弦,弦弯如满月,一支长箭箭镞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谢映灯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喃喃道:“逐月弓啊逐月弓,今遭但愿你能得尝所愿!”
张须陀正在奋力搏杀,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他自知乃是气力使用过度的缘故,心中暗叹自己已比不得昔日壮年勇武。此际他已然萌生退意,忽地心头警兆闪现,正自微惊,就闻一阵锐啸,一支箭带着无边杀意飞旋而至。
张须陀的眸子蓦地收缩,向来临敌从容不迫的他亦是面色一变,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仅凭破空之声,这一箭几乎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速度的极致,非凡人所能为之,端的是鬼神皆惊。张须陀欲侧身躲闪已是不及,“噗”的一声,此箭正中他的左肩胛处,顿时血如泉涌,战袍殷红一片。
张须陀大喝一声,须眉皆立,猛地用手折断身上箭矢,拨转马头,右手持枪,左右冲杀,一时竟无人可挡。
谢映灯见状懊恼不已,暗叫一声可惜,对张须陀的神勇也是折服。他缓缓收起长弓,喘息不止,适才这一箭已经耗损了他全部力道,此刻已然周身无力。

李密眼见张须陀就要杀出重重包围,一时心急如焚,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素知张须陀虽然骄横狂傲,却向来爱兵如子,于是下令对围住的残余隋军只围不杀,同时令瓦岗军假装隋军大声哭喊着:“大帅救救我等,切勿抛下我等!”
张须陀闻听身后阵阵凄惨哭喊声,顿时心如刀绞,驻马不前。他向来自负英雄,暗忖此番若抛下自家军卒任由瓦岗军宰杀而不顾,就是苟活又有何意义?
一旁偏将赵忠见状心急如焚,大声道:“大帅,还犹疑什么,末将抵挡来敌,你赶紧杀出重围去吧!”
张须陀摇摇头,长叹道:“老夫岂是舍弃同袍、独自求生之辈。” 说完他悲啸一声,拨转马头,纵枪又重新杀回战阵。
瓦岗军见了惊骇欲死,避之唯恐不及。远处观战的翟让看到此幕,也不禁暗叹此人真英雄也,浑然忘了张须陀适才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单雄信等人见张须陀竟敢再度杀回,固然叹其神勇,也均觉脸上无光。四人更是咬牙切齿般使出浑身解数上前围杀,均暗忖此番若再被张须陀逃出生天,以后可就无颜再在河南道上混了。
张须陀这时候只觉手中长枪愈发显得沉重,大量的失血使他面如金纸,感到阵阵晕眩。“难道是天亡我也?不,老夫纵横天下,怎么能死在这样的贼寇手中!” 他一边厮杀一边暗暗问自己,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秦琼此际与张昱战的也是难分难解,他暗忖再拖延下去,大帅定然危矣,想到此处,决定使出绝命杀招来对付眼前这个可怕的敌人。想到这秦琼虚晃一招,拨马便奔大海寺而来,张昱那里肯放,催马便追。
就在两匹马一前一后首尾相接之际,秦琼扬手拔出插在背后的瓦面金装锏,回身大吼一声,一支锏脱手掷出,如同闪电般袭至张昱面门。张昱暗叫一声不好,一个蹬里藏身闪过此锏,刚翻转身形,就听一阵锐啸声,另一只锏已然来到近前,此际已是躲闪不及。张昱忙左手松脱长槊,闪电般探出,间不容发间抓住了飞旋袭来的金装锏,可此锏上传来力道实在太大,他左手虎口剧痛,还是未能牢牢抓住,金装锏脱手而过,重重击打在张昱前胸护心镜上。
顿时张昱只觉胸口如被万钧巨锤击中,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嗓子眼一阵发甜,一口鲜血涌上,虽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染得胸前衣襟鲜红,眼前一黑,伏在马上几欲坠下。也幸亏张昱左手一抓已然消抵了锏上大部力道,否则非毙命当场不可。当下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周身气息直至丹田处,方觉心中烦恶难受之感略减。
张昱知自己受伤甚重,当下端坐马上调息,不再追赶秦琼。秦琼见如此杀招仍未能取其性命,也不禁对张昱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秦琼不敢耽搁,催马直奔大海寺后,他身后的隋军欲一道前往,却被张昱带来的瓦岗军截住厮杀。

张须陀浑身浴血,宛若厉鬼,可依然无人敢正撄其峰。他冲杀间忽闻一人凄声大叫道:“大帅救我。”定睛循声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人手执长刀,身中已是中了数箭,在一众瓦岗军围攻中渐渐不支,赫然便是自己帐下爱将潘封。
张须陀忙催马来至潘封近前,正欲出手相救,就听一声惨呼,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然砍在潘封身上。张须陀怒叱一声,手中长枪毒蛇般吞吐,闪电般将眼前几名瓦岗军悉数刺杀于当地,他跳下马来,扶起血泊中的潘封,一时钢牙几欲咬碎。
潘封缓缓睁开双眸,断断续续道:“大•••帅,快•••..快走•••”不及说完,头一歪闭目而逝。张须陀泪如泉涌,缓缓站起身形,此时他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感觉浑身似被抽空了一般,已然无力再翻身上马。
听着耳边传来隋军一阵阵悲惨无助的哭喊声,张须陀自忖必死,不禁仰天长叹:“兵败若此,何面见天子乎?”
当下他右手擎枪,斜倚在心爱的战马身上,摘下了头上的战盔,任由满头萧萧白发在风中飞舞。瞬间围上来的单雄信等人被其神威所慑,一时竟是不敢近前。
张须陀见状面露鄙夷之色,冷哼道:“你等逆贼,老夫今遭成全你们,此际不取老夫首级更待何时?莫非无胆不成!”说完扔下手中长枪,闭目不语。
翟让侄儿翟摩候心中痛恨张须陀刺伤其叔父,当下怒喝道:“老匹夫,到了此等境地,你还敢如此狂妄,真是死不足惜。” 说完飞身下马,手擎长刀来至张须陀近前,扬刀欲取张须陀首级。
就听徐世绩大喝道:“摩候,小心!”但见张须陀猛地怒目圆睁,眼中神光爆射,闪电般抽出了腰间宝剑,惊虹一闪间,翟摩候但觉颈中一凉,一颗人头已是飞出去老远,双目睁得溜圆,满是不信之色,想是至死也不明白张须陀还会有如此雷霆一击。翟摩候颈间喷出的鲜血飞溅在张须陀的萧萧白发上,使得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将此时如同恶鬼般狰狞可怖。
单雄信等人见状目眦欲裂,怒吼着涌上,手中兵刃一起朝张须陀身上招呼。张须陀闷哼几声,眼中神光慢慢涣散,如山身躯缓缓倒下。驰骋疆场数十年、被誉为无敌神枪的大隋一代名将张须陀,终于在大海寺前陨落。
瓦岗众将呆呆地看着业已毙命的张须陀,似是不敢相信已经斩杀了这个不世出的强者,心中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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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为之奈何

远处飞奔而至却不及相救的秦琼见此惨景,心中宛若刀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泪水模糊了双眼。要知张须陀对秦琼实有知遇之恩,自打秦琼投军之后,张须陀对他悉心教诲培养,视同己出,秦琼对这位老将早就生出一种如师如父般的尊敬与爱戴。此刻秦琼见其不幸惨死,胸中熊熊怒火夹杂着无尽伤痛,一时再难以抑制得住,当下他不顾强敌环伺,脚磕马腹,双目尽赤,咆哮着挥舞长枪直奔单雄信等人而来。
单雄信等见秦琼来至近前均脸色大变,忙不迭拨马后退。李密见状脸色冷若冰霜,眼神变得阴冷无比,心中杀机为之大动。这样不世出的虎将既不能为己所用,就决不能纵虎归山,况且此人与翟让心腹单雄信等人有旧,更是不容放过,免得他日养虎为患。想到这李密一声令下,麾下李玄英等数员心腹战将皆纵马上前,将秦琼团团围住厮杀。
这时候,张昱经过一番调息已然恢复了几成体力,他担忧秦琼安危,忙催马随后赶到,见秦琼已然落入瓦岗众将的包围之中,心中顿时焦急万分,冷汗瞬间浸透背脊。张昱暗叹一声,此番即便自己无法在瓦岗寨立足,也决不能任由秦二哥身死当场。当下微一思忖,计上心头,他也挥槊加入战团。
秦琼见这个怪面客阴魂不散,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想到此番均因此人作梗,大帅方惨死于此,不禁心中掀起滔天恨意,决心要将此人毙于枪下,否则难以泄愤。当下他奋力一枪如同青龙出水,撩起漫天枪影,迫退了其余瓦岗战将,催马纵枪就奔张昱而来。
张昱见状心中反而暗自窃喜。他在长槊与秦琼手中长枪相击之际,暗中咬破舌尖,张嘴喷出一口血水,显得适才伤重、此番再度被秦琼枪上力道震伤的样子。当下张昱假装不敌,拨马就往外围逃走。
秦琼此时已是血贯瞳仁,对其欲杀之而后快,当下哪里肯放,随后紧追不舍。其余瓦岗众将见状不禁怔了一怔,很快也醒悟过来,追随着杀了过去。
李密见状则微微皱眉,向远处的张昱投去深深的一瞥,表情变得极度的阴森。在猎猎飘扬的瓦岗大旗下他显得若有所思。
张昱在马上回头,眼见飞驰中秦琼和瓦岗众将已然拉开了一段距离,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当下他急切对身后杀气冲天的秦琼低声吼道:“秦二哥,我是张昱张横秋啊!你已然深陷重围,还不速速逃命!”
秦琼闻言宛若雷殛,在马上晃了几晃差点跌落马下,此时他心中已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此人身形如此熟悉,武艺如此高超,原来竟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昔日生死兄弟。
秦琼只觉心头一阵茫然,自己先是在战阵中遭遇单雄信、徐世绩等人,接着就是与张昱两度亡命搏杀,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让自己和一众兄弟反目?为何老天偏偏要让大帅死在自己兄弟手中?
张昱眼见后面已然有人追上,可秦琼却在马上变得恍惚失神起来,不禁心急如焚,厉喝一声道:“呔,秦叔宝,今日你休想再逃离生天。”秦琼被张昱的厉喝惊醒,他此际虽然心乱如麻,却也知此时此地已容不得他再拖延片刻。
眼见四下里隋军四散溃逃,身后瓦岗众将又追杀至近前,秦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张昱,眼中杀气虽依然凌厉,却也没有了适才的那股疯狂。他忽地仰天一声凄厉悲啸,啸声中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苍凉,就如同九天龙吟,虎啸山林,声震云霄,连绵不绝,远远传送出去,一时追杀在后的瓦岗众将胯下战马皆惊恐不已,希律律嘶叫,打着转不敢近前。
秦琼看也不看张昱一眼,当下挥舞长枪杀出一条血路而去。瓦岗军均畏其神勇,一时竟无人敢近前截杀,任由其逃离战场。
李密见状,又惊又佩,不禁叹道:“好个秦叔宝,果然英雄也!只怕比得上昔日长坂坡前的赵子龙了。”

李密当下乘胜追击,挥军攻打荥阳。
荥阳太守杨庆听闻张须陀已死,吓得魂不附体,仓惶弃城而逃,其下属群龙无首,遂献城归降。李密见麾下士卒几番恶战折损甚众,体力亦严重透支,此时洛阳隋军已增援洛口仓,无法一举攻占,便下令大军在荥阳城内休整。
大海寺之战以张须陀的战死、隋军的一败涂地而告终。虽然大龙头翟让身受重伤,其侄儿翟摩候惨死,可能够击杀张须陀这样不世出的大隋猛将,成功占据荥阳,还是让瓦岗群雄振奋不已,一时军营内气势如虹,士气高涨。
李密下令杀猪宰羊,犒劳三军,大营内酒肉飘香,军卒个个喜笑颜开。

大帐内,酒菜如流水般呈上,山寨众将领正推杯换盏,笑闹声不绝于耳,一时热闹非凡。
席间,李密在上首站了起来,示意众将领安静下来,大声道:“天佑我瓦岗,赖诸位兄弟神勇,一举击溃来犯隋军,斩杀贼将张须陀,拿下重镇荥阳。” 接着他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又道:“此次大捷,张昱张兄弟当居首功。”众人轰然称是。
“能击杀敌将张须陀,全赖大龙头、密公调度有方,将士用命,小弟不敢居功。”张昱笑了笑,淡淡应道。
山寨中众将领对此役献计困杀张须陀的张昱已是刮目相看,再也不敢有半分小视,听了李密之言后纷纷上前敬酒,对其夸赞褒奖一番。便是素来仇视张昱的王伯当此际也不得不低眉顺眼,埋头饮酒,不敢再出言相讥。
虽然一举奠定了自己在瓦岗寨中的地位,张昱却是满腹心事,心中怎么也难以快活起来。他的眼前总是闪现秦琼杀出重围时那茫然无助的眼神。
正自恍惚中,程知节端着一个硕大海碗走到张昱近前,大声道:“张兄弟,俺老程最敬重有真本事的汉子,也最喜欢与爽快之人做兄弟,来,老程敬你一碗。” 说完他仰面将一碗酒一饮而尽。众人见是素以酒量称雄山寨的程知节和张昱喝酒,均大声鼓动两人较量较量。
张昱忽然觉得能够一醉也是不错的选择,最起码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烦恼,胸中一股豪气顿时涌了上来,笑道:“程二哥有命,小弟岂敢不从,今日尽兴,不醉不归。”当下他随手取过一坛酒,拍碎泥封,高高举起,如长鲸吸水般将酒水径直倒入口中,片刻饮尽,不曾溅出分毫。
众人看得呆了,大声叫好。程知节也是竖起大拇指连称佩服。
不知不觉间张昱已是醉意十足,耳热眼花,足下漂浮,他踉跄着站起身形,离开酒桌欲自去歇息。此时却见一人端着酒盏、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面前。张昱使劲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定睛一看,竟是那徐世绩。
就见徐世绩贴耳对张昱低声道:“张兄弟,承蒙你手下留情,放秦二哥一条生路,此情我和单老大没齿难忘。只是密公似是有所察觉,好像很是不快,若是连累于你,我等兄弟可真是过意不去。”
张昱闻言脸色为之一变,后背冷汗直流,酒意顿时散去大半。他心中暗暗警觉,难道自己暗放秦琼逃生的举动已然被此人看穿?此人这番言语到底是威胁还是另有它意?自昔日与徐世绩在明月山庄初逢,他就觉得这个俊秀的公子哥端的是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见左右之人兀自在大呼小叫地喝酒,无人在意自己和徐世绩,张昱稍松一口气。当下他将脸一沉,冷哼一声,森然道:“徐兄弟,你真的会说笑,可惜张某人愚鲁,实在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徐世绩闻言并不生气,看着张昱离去的背影,他慢慢将盏中酒水饮下,嘴角泛起一丝让人心悸的冷笑,低声喃喃道:“原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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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落日余晖


云霞漫天,赤红似火,夕阳余晖洒落在江都行宫大业殿的明黄色琉璃瓦上,变幻出道道斑斓流光,瑰丽不可言喻。
大隋皇帝杨广坐在龙案之后,此时他的心里充满着愤怒、失落与绝望,这些情绪纠合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深重的恨意。他目光森冷地看着眼前一众近臣,阶下裴矩、裴蕴、虞世基、宇文化及等重臣均拜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四下里没有半丝声响。
杨广的身子骨最近益发显得衰弱。在宇文化及等人地怂恿下,他率一众文武和后宫嫔妃乘龙舟来至江都,广兴宫殿,修植园林,在这里乐不思蜀,只顾风花雪月、饮酒作乐,将洛阳丢给年幼的杨侗镇守而不顾。
自打三征高句丽失利,接着又在雁门关差点丢了性命后,杨广就变得无比痛苦困惑,甚至像换了个人一样,不敢也不愿再直面现实。以前尚有老臣宇文述陪着他解闷,可这个善解人意的老臣已经在从洛阳至江都的途中因病辞世。剩下的宇文化及、虞世基等人虽也很讨他的欢心,可杨广总觉得这些人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如果不是刚才裴蕴说漏了嘴,杨广还不知道他倚为柱石的张须陀已然丧命叛贼之手,而这帮该死的混账竟然隐瞒自己至今。张须陀忠勇无双,是隋军的灵魂人物之一,威名极盛,其战死疆场一事无论是对大隋朝还是对杨广来说都可谓致命一击。
追问之下方知:剿伐叛贼居功甚伟、接连击杀贼首高士达与张金称的名将杨义臣,竟然在讨伐窦建德战事正紧之际,被虞世基、裴蕴等人嫉妒功劳太大,矫诏强行召其回江都述职,最后郁闷成疾,病死在途中。逆贼窦建德趁克星杨义臣已死,再无忌惮,席卷重来。他悍然在河间郡乐寿筑坛,自立为长乐王,设置百官,分治郡县,一举击溃前来讨伐他的薛世雄大军,大隋勇将杨善会亦被其在清河俘获斩杀。薛世雄逃回涿郡后,又羞又恼,不久就发病而亡。
虎贲郎将陈稜率军征讨叛贼杜伏威,结果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丢失高邮、历阳等重镇,现在杜伏威的兵锋已经直逼江都。可笑自己多次问及叛贼作乱之事,宇文化及等人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叛贼已被剿灭殆尽,大隋境内已然太平,真是其心可诛。
想到这里,杨广更是怒发欲狂,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俊逸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他忍不住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抬手拿起龙案上金兽镇纸,狠狠地砸在最前面的宇文化及额头上。顿时宇文化及额头鲜血迸流,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板上。
杨广咆哮道:“你等不是说天下承平吗?如今又哪来的这么多叛贼?原来言辞凿凿皆是欺君之语!你等真得还把朕当成天子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震慑着群臣的心。
宇文化及心胆俱裂,磕头如捣蒜,记记有声,丝毫不敢擦拭脸上鲜血,口中连声道:“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臣罪该万死,万望陛下开恩!”
其余众人也是目露恐惧之色,连称罪该万死,哀求皇上恕罪,要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都害怕天子盛怒之下杀了他们。
唯有老臣苏威在一旁充满哀伤地看着杨广,看着这个他曾经视为天之骄子的陛下。苏威明白自己已经衰老了,已经不再计较在乎功名利禄和生死悲欢,他曾经伴随先帝杨坚见证了大隋王朝神话般的崛起,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帝国伴随着自己而垂老消亡,想到这里他心中无比悲凉。
杨广看着阶下战战兢兢的一众臣子,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种透顶的乏力感蔓延全身,他甚至不愿意再去降罪宇文化及等人。
平息了一下心中怒火,杨广把目光转向苏威,沉声道:“威公,张将军殉国,朕不胜伤痛,可国事为重,眼下要紧之事乃是剿灭瓦岗叛匪,何人领军为将,威公可有合适人选?”
苏威略一沉吟道:“陛下,老将裴仁基文武兼备,久经沙场,军中素有威望,堪为大用,可统军为帅,扑灭叛乱。”
杨广闻言颔首,随即下诏,封殉国的张须陀为齐国公、骠骑大将军,爵位世袭,赠以美谥。诏令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御史肖怀静为监军,徙镇虎牢关,以拒逆贼翟让、李密。

深夜来临,江都行宫内,朱红的灯笼依次点亮。四下里一片沉寂,大业殿中杳然无声,静得像个鬼域。
皇帝杨广难以入眠,他独自一人落寞地坐在大殿中,怔怔地看着酒盏中自己的倒影。鬓发散乱,神情倦怠,眼角间皱纹清晰可见,是那么苍老那么晦暗,不复往日的英气,杨广一时不觉潸然泪下。
此时萧后悄悄出现在他的身侧,满眼担心地看着杨广。
萧后心里有如明镜,天下残破,局势糜烂,贼寇四起,道路断绝,天子诏书出了江都便成为一纸空文。皇上已经无力扭转颓势,力挽乾坤,自己与皇上再也回不了东都洛阳了,大隋的江山社稷岌岌可危,正在慢慢朝着无底深渊沉入。也许皇上比自己这个妇人之辈更清楚此事,或许是因为感到时日无多,他更加变本加厉地纵情酒色,拒绝贤臣进谏,作为皇后,眼见皇上失德,心知不可,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杨广看见萧后来临,僵硬凄楚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之意,站起身形道:“皇后,天已不早,还是早点歇息去吧。”说完他径自摇摇晃晃地走向寝宫。
萧后怔了一怔,慌忙尾随其后。
杨广站在寝宫中一个巨大的铜镜面前,伸出手去上下抚触镜中面容清癯的自己。当纤瘦苍白的手掌移动到脖颈时,他忽地神经质地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疯狂与嘲讽之意。
杨广扭身对萧后道:“朕当皇帝十余年,享尽人间富贵,穷极世间奢华,山珍海味、宝玉珍玩、绝色佳丽应有尽有,比比皆是,历代帝王何人能与朕比肩?自古以来,无有不亡的朝代,无有百年不死的君主,即便有朝一日,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朕亦无憾。只是朕这大好的头颅,不知谁来将它亲手砍下?”
萧后闻言颤声道:“陛下,何出此不祥之言?”
没有得到回答,在萧后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杨广倒在龙榻上,他已经彻底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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