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喋血行宫(一)
江都城境内江阳县,乃是一个小县城,此时城中居民皆在深睡之中。而江阳县城东首的青云庵门口,深夜之间却疾驰来两匹骏马,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马上骑者飞身下马后,胡乱将缰绳系于庵前一棵柳树上,迅速来至庵门前,抓起门环“砰砰砰”地拍打起来。
不一会庵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尼手持烛台,探首看了看,冷冷道:“深更半夜,两位施主敲门有何贵干?”
两名骑者中为首之人一拱手道:“师太请勿怪罪,老夫乃江阳县令张惠绍,有要事求见景阳公主,事关重大,还请师太速速通禀。” 说完神态显得甚为焦燥不安。
那老尼闻言上下打量了几眼张惠绍,冷哼了一声道:“稍等片刻。”说完转身把庵门关上。
不一会就见庵中亮起灯火,紧接着那老尼打开庵门低声道:“公主宣张县令觐见。”说完头前领着张惠绍进入庵中,带着他一路来至庵中深处一偏房前。只见这偏房门前一字排开站了十来个尼姑,个个手执明晃晃长剑,体格硕壮有力,看上去皆为精通武艺之人。
为首一中年尼姑宝相庄严,气度不凡,眼中寒光有若利剑,令人不敢逼视,正是青云庵主持虚云师太。虚云修习玄功有成,驻颜有术,看来不过四十余岁,其实已经年近花甲。只闻她冷冷道:“张县令,前些日子被你无意中知晓公主在此处静修佛法,贫尼曾再三告诫于你不得擅自打扰,此遭你夤夜来访,意欲何为?”语气十分严厉,脸色也变得煞是难看。
这时就听屋中有人脆声道:“虚云师太,公主有请张县令。”虚云师太闻言方冷哼一声,让开了去路。
张惠绍满头大汗,急匆匆进入偏房中,就见正中胡榻上端坐着一位女子,一身月白宫装,云鬓高耸,娥眉淡扫,眸如寒星,美艳不可方物。一旁侍立的女子一袭青衣,也是秀丽娇美。此二人正是大隋景阳公主和其侍女杨颦。
张惠绍慌忙拜倒,口中连称:“启禀公主,大事不好了。”
“何事致张县令如此惊慌?”景阳公主甚是诧异。
张惠绍大声道:“下官今夜与友人饮酒于江都城中,回府途中见江都城东骁果异动,深夜部卒集结,下官觉得煞是可疑,适才安排手下悄悄前去窥探,就见城外此际已然戒严,火把连片,火光冲天,此乃大变之兆啊!定是有人行叛乱之事,因此下官夤夜拜见公主禀告此事,还请公主早做打算。”
景阳公主越听越惊,到最后霍然站起,厉声道:“张惠绍,你所说可真属实?此事可容不得半点虚言。”
公主虽然身为女流,不通政事,可长居深宫的她耳濡目染,对权力争斗并不陌生,当然知道今晚骁果军如此异动意味着什么。
张惠绍磕头如捣蒜,涕泪纵流道:“下官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国法惩戒。”
“这可怎生是好,不行,本宫这就进宫禀告父皇。”景阳公主娥眉紧蹙道。
张惠绍忙道:“依下官看,叛军恐已控制住了宫门,公主贸然前往,恐遭不测啊!”
一旁的杨颦插言道:“公主,为今之际不若去找梁公萧矩,他乃皇室宗亲,向来忠贞多智,看他是否有良策。”
公主闻言眼前一亮道:“颦儿,你所言甚是,本宫即刻前往梁公府中。”
张惠绍道:“公主,可随下官从城西悄然进城,那里估计还没有落入叛逆手中。”
公主点头称是。
当下公主、杨颦和张惠绍急急出庵而去。临行前,庵主虚云师太还拨了四个精通武艺的尼姑跟随公主,以防不测。
夜已深,整个皇宫沉睡在一片黑暗中。
寝殿中静谧安详,檀香缭绕,锦帐深垂,皇帝杨广正在龙榻上酣睡。他微蹙着眉头,似是正在做着一个令其不安的梦。
就在此际,杨广被宫外一阵噪杂喧嚣声所吵醒,他晃了晃因酒醉而头痛不已的头颅,睁开眼却看见外面隐隐有火光闪现,忙探身坐起,喝道:“来人,外面何事喧嚣?”
一旁的司官魏华闻声,忙近前小心翼翼禀道:“启禀皇上,适才宫中草坊失火,裴将军已经带人前往扑救了。”
杨广闻言面露不豫之色,低声骂道:“裴虔通这个蠢材,端的是废物一个,明日朕要好好惩戒于他。” 说完倒在榻上再度沉沉睡去,浑然没有发现魏华眼中那一抹讥诮之色。
此时的皇城外,芳林门西侧一流水洞口前,赫然出现几道人影。 “公主,你可要多加小心啊。”说话之人正是梁公萧矩,站在他面前的便是大隋景阳公主。
适才公主已然赶至萧矩府中,道明缘由后萧矩大惊失色,当下为了安全起见,萧矩将公主一行留在府中,他孤身一人前往宫中欲觐见杨广,顺便探个虚实究竟。可在宫门口便被裴虔通麾下军卒拦住,以皇帝已然歇息不得打扰为由,拒绝萧矩进宫。
萧矩没奈何只好打道回府,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萧矩猛地想起皇城芳林门外西侧有一流水口,可从该处悄悄潜入宫中,他将此事告知公主后,公主毅然决定涉险从此处入宫。
就见公主凄然对萧矩道:“梁公,若本宫无法回来,烦请你念在圣上以往对你的恩情上,急速召集援军,勤王救驾。”
萧矩老泪纵横道:“公主,老臣已遣张惠绍前往西苑大将军沈光处报讯,他乃忠义之士,一定会及时起兵救驾的。” 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当下不再犹豫,带着杨颦和四个尼姑弯腰钻进水洞之中。
水洞中水流湍急,深可及胸且夹杂着丝丝腐臭之味。这里本就是皇城内排水所用暗沟,其脏不须言表,可公主等人已是无暇顾及。她们好不容易前行了老远的一段水路,只见前方隐隐有灯光闪现,知道出口已至,当下由一个叫仪平的尼姑用剑撬开洞口拦网,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扒开出口处,慢慢的爬将上来,顾不得身上淋漓脏水,借着夜色掩护,公主带着几个人径自奔皇帝所居的成象殿西阁而去。
行不多时,前方忽地闪出了四名手提灯笼的带刀护卫,拦住了公主等人去路,就听他们低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皇城?” 景阳公主气喘吁吁道:“本宫乃景阳公主,你等快去速速禀告皇上,就言本宫有要事求见。”
“呵呵,原来是公主深夜光临啊!裴某人恭候多时了。” 话音刚落,一身披挂、手按刀柄的裴虔通从廊下阴影处缓缓踱出,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是数十名骁果军卒,均手执长枪弓弩,弓弩皆上弦,箭镞闪着冰冷的寒光,杀气腾腾的围住公主一行。
看着裴虔通满脸的狞笑,景阳公主的一颗心顿时坠入深渊,伸手阻止住意图抗拒的仪平等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等距离之下,抗拒是徒劳的,任谁都难以逃脱箭矢的穿透。 公主冷冷道:“裴虔通,你好大的胆子,你眼中还有没有君臣之分?”
裴虔通森然道:“公主殿下,还请移驾歇息,臣等自当善尽职守,保护好殿下安全 。”
随着裴虔通一声令下,几个军卒上前缴了仪平等人的兵刃,除了公主而外,其余随行人员均被捆绑起来,与公主一道被押进了一座偏殿之中。
这时候一名骁果飞奔而至,低声禀告裴虔通,司马德戡和宇文化及的人马已经统兵进入皇城,控制了皇城门口。裴虔通闻讯不禁仰天大笑,带着三百名精锐骁果直奔成象殿西阁而去。
此时驻守成象殿的屯卫将军独孤盛闻听嘈杂声,起身迎上前来。他乃是杨广母亲独孤皇后的侄子,生性耿直,对皇帝素来忠心,因此此次叛乱司马德戡未敢拉拢于他。
就听独孤盛喝问道:“裴将军,深更半夜,你等在皇城中大声喧哗意欲何为?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裴虔通手按佩剑,杀气腾腾道:“事已至此,独孤将军还不明白吗?如今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望将军勿动,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独孤盛闻言方如梦初醒,他又惊又怒,戟指骂道:“你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实在是罪不可赦,必不得好死!” 说完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将手一挥,和十几个亲兵把守住宫门。
裴虔通见状轻蔑一笑,嘴角绽起狰狞杀机,冷冷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说完将手一挥,身后骁果一拥而上。独孤盛虽也勇武,可寡不敌众,一番抵挡下周身多处受重创,很快就被数名叛军用长枪戳死当场,麾下亲兵更是片刻间死于非命,血水顺着宫阶蜿蜒留下。
当下裴虔通领兵涌入成象殿,就见魏华从内匆匆跑出,迎上前去低声对裴虔通道:“裴将军,请随我来。”说完引着众人一路前行来至杨广歇息的西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