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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洛阳鏖战(二)

当天幕再次泛白之际,低沉的牛角号响和洛阳城头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双方血战再次拉开帷幕,成千上万的杨玄感部士兵披坚执锐,开始了又一轮攻城。
各种攻城器械再次登场,投石机怒吼着将一块块巨石投掷到城上,漫天箭雨有若飞蝗笼罩着洛阳城,数十架云梯紧紧跟上,大军从城西、城南两个方向发动攻势。粗如儿臂的攻城弩箭被巨力射出,深深插进城墙,置生死于度外的杨军立刻当作踩踏着力点,蜂拥着向上攀爬。城上也是落石飞箭如雨倾覆,无数攻城士卒伴随着长长哀嚎,如同落叶般从城墙上飘落而下。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数十里可闻,敌我双方你争我夺,不顾伤亡,各不退让,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血光之中。
樊子盖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探头准备朝城外察看,刚露个头,就被迎面射来一箭擦着头皮而过,吓得他赶紧伏倒在地。城楼上士卒禁不住漫天箭雨和巨石侵袭,死伤遍地,受伤未死的躺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哭喊与哀嚎,整个城头满是赤色,黏糊糊的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往下流淌,有若修罗地狱。此时守城的隋军后备队赶紧冲上城头,替换业已遭受重创的士卒。
城墙下遍布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数只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猛烈燃烧,浓烟滚滚而起,甚至遮住了烈日。
火光中,一波波勇悍杨军正高举盾牌,顺着云梯猛攻城垣,前赴后继,无人退缩,丝毫不给守城之人喘息之机。 拼命防守的隋军则以漫天飞舞的箭矢回敬潮水般涌上的杨军。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攻城杨军登上城头。樊子盖见状热血涌上头颅,他霍地站起身形,须发皆张,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大吼道:“杀!吾等奋身报国、为大隋尽忠的时刻到了!” 手擎宝剑,冒着箭雨,率先冲了过去。
身后士卒眼见身为内阁文臣的樊老大人都身先士卒,无视生死,皆被其刚勇深深激励,心头一股血性锐气登时涌出,一个个都怒吼着冲上前去,与登上城头的杨军奋命厮杀。
整个城头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双方死伤士卒不断从城上滚落而下。

宇文成都身披重甲,手持硕大厚背长刀,周身上下已被染成了一个血人,只留下一双眸子闪着骇人寒光,如同九天狂魔,令人胆裂心寒。青幽幽的刀芒吞吐不定,每一挥出,必是一蓬血雨飞溅,无数攻城敌军在其刀下授首亡魂。
此时他的胸中充满暴戾之气,咆哮如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帮该死的逆贼!”
数十名宇文家的骁勇家将手执大盾,操着兵刃,紧紧跟随在强悍的少主人身侧,与之一道作战,枪戳刀劈,将刚刚爬上城头的杨军士卒无情击杀。
杨玄感跨马肃立在中军大旗下,看着眼前城上这番殊死搏杀,一时心急如焚。他万万没有料到洛阳守军战力竟丝毫未减,此番己方伤亡甚众,可还是难以攻克洛阳。
宇文成都一边砍杀冲上城头的杨军,一边目光搜寻着城下远处的杨玄感,只觉一股怒火难以遏制,世受皇恩的逆贼,此番竟敢行此大逆之事,一个他自幼便瞧不起的小丑也妄图染指九五之尊,真是可笑之极。
杨玄感身披火红色战袍,胯下乃是一匹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色的雄健战马,在战阵中颇为醒目。
当宇文成都满是杀意的目光锁定杨玄感时,一丝冷笑袭上嘴角。他扭头低声吼道:“拿弓箭来。” 身后心腹家将闻令忙将一把沉重的朱漆巨弓递上。
城下的杨玄感此时忽然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暴起,感觉自己被一股可怕的气机牢牢锁住,即便周遭皆是铁甲巨盾护卫,那种巨大的危险感也丝毫不减半分。他本能的拨马后退,隐入战阵之中,倏忽不见。
宇文成都见状暗叫一声可惜,当下运气开声,引弓搭箭,就听“嗖”的一声响,这支箭就像来自地狱的魔使,疾若流星,呼啸而出,所挟的威势简直超越了床弩射出的弩箭,具有毁天灭地的强横,发出的尖啸声在震耳的呐喊声中清晰可闻。
“咔嚓”一声脆响,此箭正中杨玄感中军杏黄大旗旗杆上,这杆碗口粗细、猎猎飘扬的大旗在杨军一阵绝望的呼喊声中缓缓折断倒下。一箭之威,竟至于斯!城上隋军见状则发出如雷般欢呼,士气为之大振,顿时将数个登上城头的杨军击杀当场。
李密眼见己方士气业已震骇沮丧,而城上隋军气势如虹,知道今日已不可为,忙对杨玄感言道:“主公,下令撤军吧。”
杨玄感脸色苍白若死,艰难的点头允诺。收兵的号角吹响,泄了锐气的杨军如潮水般退去,城下只剩下遍地的尸骸,残破的武器和攻城器具,血污满地,一片狼藉。

当夜,杨玄感大军帅帐中。
杨玄感满面疲惫,闭目躺在虎皮金交椅上,曾经满是自信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欢欣。当初决定攻打洛阳的时候他也对难度作了估计,万万没有想到此城竟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这严重摧毁了他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适才族弟杨玄挺也带来了坏消息,河内郡的唐袆坚壁清野,龟缩不出,杨玄挺数番攻打均告无功,反而折损甚众。
想到此处,杨玄感不觉头痛欲裂,低声地呻吟起来,昏暗的烛光下,他显得那么无助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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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城下,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双方亡命搏杀,已到关键时刻。
隋军四面俱进、昼夜不息地对这座城池进行攻打。
宇文述令人准备了百余万个装满泥土的布袋,欲垒筑一道宽三十余步、高与辽东城齐的鱼梁大道,这种土道一旦垒起,不惧火烧,不惧箭矢,能使隋军顺利冲上城楼;另外还有巧匠献策,制造了数辆八轮楼车,高出城墙数尺,车上排列弓弩手,可以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掩护隋军登城。一切准备有序,眼看辽东城指日可得。
皇帝杨广注视着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想到将要以无敌君王的姿态登上辽东城头,不禁浑身热血澎湃,当下他端坐马上吟哦道:“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问是谁家子? 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山虚弓响彻,地回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
射熊入飞观,校猎下长杨。英名欺卫霍,智策蔑平良。
岛夷时失礼,戎服犯边疆。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进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转斗平华地,追奔扫大方。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
曾令千载后,流誉满旂常。”
如此气势恢宏、意象瑰丽之诗,皇帝信手拈来,令宇文述等诸将为之拜服。
突然马蹄声狂乱,一骑从远处如飞而来,马上骑士挥舞马鞭不停地抽打胯下坐骑。军营中不得纵马疾驰,违者斩首,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杨广身侧的侍卫立即上前截住来人。
马背上的骑者一脸风尘,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有颜色。马匹鼻息粗重,口吐白沫,周身汗出如浆,显然已经奔驰了许久,体力已经撑到极限,看不出来人有丝毫爱惜坐骑的意思。
来自洛阳的这位信使滚鞍下马,从怀中将一军驿密报掏出,声嘶力竭地喊道:“有十万火急军情呈报陛下。”
杨广见信使风尘仆仆,面色仓皇,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隐有不祥的预感。当下他沉声喝道:“呈上来。”
看完军情密信后,杨广脸上肌肉不停抽搐,呼吸骤然粗重,原本就不多的血色霎那间消褪得一干二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灰败。
身侧众文武面色亦很惊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素来强势的皇帝竟有如此神情,一个个在心中揣测这份军情密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杨广万万没有料到在此紧要关头,杨玄感竟会举兵反叛。这个该死的逆贼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脑后生有反骨之徒。可恨自己被其蒙蔽欺骗,竟让其在后方督运粮草,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想到此处,杨广不禁一阵怒火直冲心头,难以控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歇斯底里地痛骂:“逆贼!无耻的逆贼!朕对你恩宠有加,你竟这样来报答朕,朕真后悔当初没有诛灭杨素你的九族啊!”
杨素未死之前,深受皇帝猜忌,杨广甚至说出“使素不死,必夷其九族”的狠话。这些话传到杨玄感耳中,他不动声色,将仇恨掩盖得不见一丝一毫,反而作出一副要尽心竭力报效朝廷的姿态。
兵部尚书段文振在世时候,杨玄感一次与其饮酒,假意酒醉,在席间大声道:“玄感世受国恩,又蒙陛下恩宠,若不立功疆场,实是问心有愧,今后若有征讨,玄感愿执鞭上阵,为国效劳。”
杨广听闻此事后十分高兴,在近侍前夸奖杨玄感道:“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言不虚!” 从此他对杨玄感变得很信任,许多朝政大事也开始让其参与。
在朝中诸文武大臣看来,杨广对杨素的猜忌憎恨已经到了极致,而对杨玄感又如此恩宠有加,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此刻,杨广的滔天愤怒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脸上被杨玄感狠狠打了一巴掌的缘故。
诸文武现下也是面如土色,要知各人子女家眷俱在洛阳城内,此番闻听杨玄感正在攻打洛阳,怎能不为之心急如焚。尽管宇文述下令封锁消息,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军营,顿时人心惶惶,军心思归,不安的情绪到处弥漫。

杨广使内侍唤两朝老臣苏威前来帐中商议,君臣二人独自面对,一时无语。
苏威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的皱纹凝结成了几道深深的沟壑,勾勒出一张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散发着一股凛然之气。
苏威是京兆武功人,性情沉稳,世事通达,老城谋国。昔日文帝杨坚对其十分看重,视为股肱之臣,拜苏威为太子少保兼纳言、民部尚书。当年启用苏威时,杨坚曾言:“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君兼有数人之才,非君不可。”文帝时期许多律法,多出自苏威之手。他是公认的能臣,在朝野间极具威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广才恨声道:“威公,眼见高元覆亡在即,朕若班师,岂不让二次远征功亏一篑?朕实不甘啊!”
苏威平视着杨广的眼睛,肃然道:“皇上,事分轻重缓急,高句丽尚可再征,内乱不除,久必成祸。若皇上不回师平叛,迁延时日,任逆贼杨玄感夺取洛阳,西取关中,则大势去矣。”
在这个对大隋朝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杨广不加掩饰地露出恐惧之意,低声道:“威公,杨玄感手段过人,此番举兵反叛,甚为可忧啊!朕已六神无主,还望威公教朕。”
苏威轻轻抚弄胸前的花白胡须,怜悯地看了一眼满脸沮丧的皇帝,这还是昔日那个雄才大略、挥军平定大陈的晋王吗?过去的英明神武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已是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当下苏威缓缓道:“一个人能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此子粗疏轻狂,刚愎自用,貌勇而意怯,敏感而狐疑,远无其父杨素之手段,非聪明者,犹如风中烛火,转瞬即灭,别看其势如狂风席卷,终逃不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运数,不足为虑。老臣唯心忧以此引发效仿,则天下大乱也。”
杨广闻言连连颔首道:“威公所言甚是,此番若不以雷霆之势扑杀杨玄感这个目无君上的贼子,届时个个效仿,朕这江山如何坐得牢固?”
苏威眼见这些年大隋痼疾缠身,诸边不靖,劳役不息,军力积弱,百姓思乱。朝中宠臣皆是宇文化及、虞世基、裴蕴之流,这些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魅惑圣听,皇帝夹在其间,闻得多是阿谀之词,干得多是悖谬之事,致使朝堂上邪气愈发兴盛。此番见皇帝问询自己,苏威本欲借机警醒皇帝息兵止役,澄清吏治,安抚百姓,可皇帝好像在意的并不在此。
想到此处,苏威眼前浮现文帝杨坚昔日指点江山的英姿。他不禁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暗暗道:“先皇,请不要责怪老臣没有尽力辅佐圣上,实乃人力不可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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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杨广秘密召集诸将,令各部引军暗中撤离高句丽。众将早有归意,依令而行,所有的军资器械堆积如山,全部丢弃,营垒帐幕皆原地不动。撤退时,诸军部署不明,争相夺路,乱成一团,无复队伍。
本已困顿不堪、以为将要城破国亡的高句丽人在城头看见这番景象,聚为奇观,但不明所以,怀疑有诈,未敢贸然出城追击。到次日午时,高句丽方面才敢派少量斥候出城,四下侦察,仍然怀疑隋军的撤退是天大的阴谋。当杨广御卫营全部渡过辽水后,高句丽人方如梦初醒,挥军出城剿杀,逃在最后的羸弱隋军数千人被杀死。
大隋兵部侍郎斛斯政出身世族,祖父曾为北魏尚书令,年轻时也以才干著称,名动长安,当时的越王杨素对其十分器重,其与杨玄感素来交好,来往频繁,人所共知。此际军营中的斛斯政闻听杨玄感起事造反,惊恐难安,他对皇帝心性了如指掌,知道生性多疑的杨广追查杨玄感同党时自己难以逃脱灭顶之灾,索性豁出去,于撤军途中悄悄骑马溜走,直奔辽东城,叛逃高句丽。
如此重臣竟然叛逃敌国,杨广闻讯大为震怒,随即令将作少监阎毗率骑兵追赶缉拿,但未能追上。杨广暴跳如雷,下旨回师欲再度攻打辽东城,必须擒拿斛斯政。
黄门侍郎裴炬急忙劝阻:“陛下息怒,冷静三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这斛斯政叛逃高句丽,无疑乃是逆贼杨玄感同党,这样看来,杨玄感起兵绝非贸然,而是有周密计划。此际叛军正在攻打东都,越王殿下和樊子盖定在苦苦支撑,日夜遥望援军,陛下实不宜因小失大,贻误战机。”
听了裴炬一番话,杨广终于冷静下来,决定继续回师援救洛阳,同时对天发誓:“斛斯政,总有一天,朕要将你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否则难消朕心头之恨。”
渡过辽河后,杨广下旨宣布杨玄感为叛贼,剥夺其一切官职爵位,诏命虎贲郎将陈稜前去黎阳,攻打元务本,又改任黄门侍郎裴矩掌兵部机事。接着杨广诏命大将军宇文述率先头部队奔赴洛阳,发河北郡县兵讨伐杨玄感。他又命右候卫大将军屈突通率五万大军疾驰洛阳,救援樊子盖,与宇文述夹击杨玄感。
杨广此际对关中甚为牵挂,害怕杨玄感会率部直捣长安,于是派苏威为使前往安抚,意在利用苏威的威望震慑关中。

水军大将来护儿这时已率军行至东莱,获讯杨玄感叛乱,马上召集将领商议回师救援东都。麾下将领认为没有接到皇帝敕令,不宜擅自还师,以免获罪。
来护儿厉声道:“今洛阳被围,乃大隋心腹之疾,高句丽小国违逆皇命,不过癣疥之患,不可同日而语。吾食君之禄,蒙恩深重,君忧臣辱,自当效命于前,义无反顾,成败利钝,在所不计。此番未获敕令回师,圣上若是降罪下来,专擅之责在吾,与诸位无关。现下若再有人阻挠,军法从事。” 众将领见来护儿决心已定,只好听从。
来护儿遂率大军星夜从水路回师增援洛阳,同时令其子来整轻骑飞报杨广。
杨广在涿郡见到来整时,令来护儿出兵增援洛阳的诏书刚刚发出,他闻听来护儿已经出兵,十分高兴,亲自修书一道赐予来护儿道:“公旋师之日,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枭此元恶,期在不遥。” 字里行间对来护儿的忠贞深感欣慰。
而此际镇守长安的刑部尚书卫文升,已然亲率四万人从大兴出发增援东都。
大隋平叛大军四面八方,向中原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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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广告太多啊,每天删广告都费我老大的力
紫色女人 发表于 2017-10-7 18:27



    说明人气旺啊,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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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深夜突袭

已经五日下来,双方都杀红了眼,洛阳城下死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臭气熏天,成群的苍蝇飞来飞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声。
杨玄感这几日也好似老了几岁,眼中充满血丝,目光里充满了焦虑不安。几日间麾下士卒战死在洛阳城下已达两万余人,攻城车、吕公车、投石机这类大型攻城器具损毁殆尽,可是洛阳城依旧岿然不动,肃立在天地之间。
如今战事消息传开,四下百姓闻讯纷纷前来投靠,恨透杨广暴政的民众更是将杨玄感当作救星,几日间已然聚拢上万人。可惜这些人只是些会挥舞锄头镰刀的农夫,丝毫谈不上战斗力,唯一让杨玄感欣慰的是余杭县农民义军领袖刘元进也带着三万人马前来投靠。
正在沉思之际,杨积善兴冲冲地走进大帐,附耳对杨玄感低语几句,杨玄感顿时面露喜色,霍地站起,大叫快快迎接。

内衬鱼鳞甲、外罩披风的李子雄端坐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看着远方密密麻麻的杨军阵营,怔怔出神。
李子雄今年已近五旬,多年的戎马生涯使其面容看上去风霜满面,有如斧凿刀砍,更增几分苍老。他昔日乃是越王杨素帐下爱将,战功累累,大隋立国后被先皇杨坚封为江州刺史,杨广即位后官拜左武候大将军。
想想几日前自己还是堂堂大隋左武候大将军,可现在却已是叛逃罪人了,命运真的煞是会捉弄人啊!李子雄心中暗暗叹道。
就因为自己与杨玄感私交一向甚笃,结果被小人在皇帝面前参了一本,说自己乃是杨贼之内应。可笑的是那个昏君居然信以为真,派使来捉拿自己,自己不甘俯首就戮,一怒之下斩杀了宣诏使者,彻底走上了不归之路。如今自己率着誓死效忠的五千多士卒前来投靠杨玄感,不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想到此处,李子雄不禁怅恨满胸。
不远处,杨玄感策马率众飞奔而来,李子雄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催马迎上前去。
久违了的笑容再度爬上杨玄感的脸颊。李子雄骁勇善战,麾下皆是大隋精锐,此番来投,无异雪中送炭,大大振奋军心,怎不让他心花怒放,这几日的失利阴影也为之消失无踪。
李密、张昱等人也很是兴奋,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刑部尚书卫文升乃是大隋开国元勋之一,骁勇善战,多谋善断,昔日隋文帝杨坚对其十分赏识,誉为大隋王朝之“紫骝马”。如今这位年近七十的老将依旧体格健壮,宝刀未老。
这几日卫文升正率众星夜兼程奔赴洛阳。他很是清楚,一旦洛阳落入杨玄感手中,大隋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好在守城的老臣樊子盖虽是文臣却胸有韬略,是他平生敬服的有限几人之一,此际自己出兵洛阳,与樊子盖里外呼应,若能在洛阳将杨玄感部牢牢拖住,届时大隋援军齐至,杨玄感就插翅难飞,难逃一死了。
行至华阴,卫文升下令掘了杨素的坟墓,将其尸骨焚烧,以示与逆贼杨玄感势不两立。
在渡瀍水前,为激励将士,卫文升特意备三牲鲜果祭拜隋文帝杨坚。
卫文升腰系白绫,手执祭文,大声道:“臣刑部尚书卫文升,敬告高祖文皇帝之灵:自我大隋建立,三十余载,文成武德,泽被四海。杨玄感世受皇恩,不思为报,反生不臣之心,兴兵犯乱,罪无可赦。老臣蒙皇上厚爱,临危受命,今率王师平逆。高祖有灵,保佑我大隋江山得全。倘天命已去,就让老臣先赴国难。”
祭言高亢悲怆,一众军卒闻言无不潸然泪下。

就在李子雄率部投靠杨玄感的当日,有斥候传来卫文升大军渡过瀍水、直逼洛阳的消息。
杨玄感闻讯不禁大吃一惊,没料到敌方援军来速如此之快,接着他又闻听父亲坟墓被毁,尸骨无存,不禁急怒交加,五内如焚,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昏厥过去。左右慌忙救治。
半晌悠悠醒来后,杨玄感放声大哭,双目赤红,发誓要将卫文升碎尸万段,剥皮拆骨,以报此仇。
当下杨玄感强压悲伤,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张昱道:“此贼远师来攻,昼夜疾行,势必人困马乏,小弟不才,愿率一军袭之,以挫其锐气。” 杨玄感闻言大喜,他也急于获得一场胜利来提振麾下士气,发泄一下攻打洛阳不利的郁闷,于是急切道:“贤弟,今分兵一万与你如何?”
张昱淡淡一笑道:“毋须如此,小弟仅两千精锐骑兵足以。”
杨玄感吃了一惊,看了张昱一眼,见其并非故意托大,显是成竹在胸方稍稍放心。
微一沉吟,杨玄感又将目光投向李密,见李密颔首,他也就不再顾虑,欣然点头。
兵贵神速,既已决定出兵,便立即动手绝不迟疑,当下张昱领骑兵两千直奔邙山南麓。

夜已深,卫文升静坐帐中,独自思忖明日大军该如何对杨玄感部发起攻击。这几日不分昼夜地赶路,士卒俱已疲惫不堪,就是自己这个沙场宿将也是甚感困顿。
“今夜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当痛饮逆贼鲜血,来报答皇帝陛下器重之恩。”卫文升心中暗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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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脚下树林中。
焦昆低声禀报张昱,言道卫文升大军派出的斥候、游骑哨已被清除干净。
张昱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敌人连日赶路,疲惫不堪,此际都在营帐内熟睡。现外围已然清理完毕,所以今夜突袭必然告捷,届时各位要率众来回冲杀,伺机四下纵火,造成大军来袭迹象,这样敌军必然崩溃逃散。”几名部将纷纷点头示意明白。
当下两千骑军皆马蹄裹布、摘铃衔枚,悄无声息的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看到远处有若繁星般的点点光芒,张昱明白已来至卫文升的大军营地附近。
望着静悄悄的敌方营地,张昱嘴角绽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他缓缓举起手中精铁长槊,猛地一踢马腹,战马纵身飞跃,若若一道黑色闪电疾驰而出,其余骑军紧随其后。

隋卒张二狗和王三两人拢着袖子抱着长枪在四下走动,在昏暗的营灯下就像两个孤魂野鬼。王三嘴里诅咒着这该死的贼老天都七月份了,夜里还这么冷,他特别想念温暖的营帐。张二狗看了一眼旁边东倒西歪、呼呼酣睡的几名士卒,也不禁骂道:“奶奶的,凭啥要让咱兄弟俩遭这罪,他们不就比咱们先从军几天嘛,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说完他骂骂咧咧地把长枪靠在一旁,走到远处解开裤子就要撒尿。
忽然,张二狗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他看不清楚远处像是一阵黑云般飘来的是何种物事,可耳里迅速传来的低沉声音让他意识到了发生什么事情,撒开腿就往回跑。
“敌袭,敌袭!” 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嗖嗖几声锐响,黑暗中射出几支长箭,分毫不差的穿过张二狗的后颈,巨大的惯性使他奔跑了几步方轰然倒地。王三吓得亡魂皆冒,拿起胸前号角,正欲吹响,可瞬间飞至的箭矢已将其牢牢地钉在地上。
随着一轮箭雨倾泻,一队骑军如无数暗夜幽灵般闪现,转瞬即至,杀到了营门口。为首一将正是张昱,他怒吼一声,手中长槊挥出,登时将营门击的片片碎裂,轰然倒塌。接着张昱一马当先,率众冲杀进大营。
炸雷般的喊杀声顿时响彻黑夜,许多熟睡中被惊醒的隋军,睡眼惺忪地冲出营帐后,来不及找到兵器抵抗,就被呼啸而过的战马撞得七零八落,瞬间被践踏成肉泥。无法结阵的步兵遇到骑兵,只有被砍杀宰割的份,但见无数刀锋扬起落下,带起蓬蓬鲜血,密密麻麻的箭矢破开黑幕,钻进隋军的身体。
张昱率领着骑军肆意斩杀不知所措的隋军,手中长槊有若挣脱封印的嗜血魔龙,上下咆哮,毫不留情地吞噬一条条生命,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两千精骑如同一股旋风,随心所欲地在敌营中践踏,冲垮一切阻碍,粉碎一切抵抗,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骑兵所过之处呈现一条血红道路,留下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仆地翻滚哀号的伤卒。
偷袭的骑军趁乱四处投掷火把,很快隋军军营里的帐篷和辎重大多被点燃。风助火势,越烧越旺,火势迅猛蔓延扩大,一发不可收拾,烈焰腾空,把天幕映照的连片橘红。大营内就像开锅一样,乱成一团,四下里哭喊声一片。
这些隋军不知道来袭的敌人到底有多少,感觉似乎到处都是敌方人马,个个惶恐万状,不击自溃,将找不着兵,兵亦找不着将,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大营里四散奔逃,有若待宰的羔羊,自相践踏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当卫文升闻讯匆忙穿好甲胄,拿起腰刀从中军大帐中冲出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几欲急怒攻心。他扬刀砍死数名四下逃窜的军卒,嘶声吼道:“持我号令,各营不得擅动,有擅动者,杀无赦!”
在几名部将的奋力整顿下,隋军方从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中惊醒,开始寻找武器,结成小型阵势,稳住阵脚展开反击。
张昱长啸一声,拨转马头,挟着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彪悍锐气,率领两千骑军回头来回冲杀,一直到天色开始放明,方领军扬长而去。
晨曦缓缓升起,照在一片狼藉的隋军大营内。整个营寨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哀嚎阵阵的伤兵,地上满是和着焦味和血腥的灰烬,折断的旗杆和破碎的甲胄兵刃散落四下,一些尚未烧尽的营帐还在冒着浓浓黑烟,惨景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卫文升命人清点人数,当夜折损士卒竟达一万多人,闻听禀报,卫文升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他没有想到杨玄感用兵竟如此大胆,敢派兵夜袭他的大营,区区几把火,就烧得己方士气胆寒。杨玄感,你真是好手段!想自己身为大隋屈指可数的名将,此次率军平叛,本以为易如反掌,孰知此遭落得如此惨境,这巨大的羞辱感让卫文升难以忍受,他仰天发誓与杨玄感誓不两立。

杨玄感两眼赤红,彻夜未眠,一直守候在军中大帐,面带焦虑之色,不时地看着帐外天色。李密、李子雄等将领也陪同在侧。
就在杨玄感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无法按捺之际,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亲兵在外禀报:“大帅,张将军使人前来报讯。” 杨玄感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带其进来。”
门帘一挑,亲兵带着己方一个兀自气喘吁吁的斥候走了进来。斥候见了杨玄感单膝跪倒,禀道:“启禀大帅,大捷!大捷!”
杨玄感闻言心中一颤,喝道:“速速报来。”斥候道:“张将军昨夜突袭成功,卫文升部死伤惨重,损兵折将,现张将军已往营中赶回,特命小的先来报捷。”
杨玄感听了面颊微微抽动,继而仰天大笑,喝道:“众将官,随我前往辕门外迎接张将军凯旋。”
看到从战马上飞跃而下、浑身浴血的张昱,杨玄感满脸兴奋,大步迎上,一把搂住张昱道:“我有贤弟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一同出迎的李子雄也是暗暗点头,抚着花白须髯,由衷道:“张将军如此智勇双全,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料那卫文升此番定然胆寒。”
李子雄这番话并无恭维之意,完全发自肺腑。他乃军中宿将,对卫文升的厉害知之甚深,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卫文升会栽这么大跟头。
夜袭取得大捷,杨玄感不禁意气奋发,一扫心中阴郁。当下他下令整军,一部由李密率领继续攻打洛阳城,一部由自己亲率,准备与卫文升部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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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野心勃勃

洛阳城北,金谷之外,旌旗猎猎,人吼马嘶,两支大军正自对垒。
卫文升率刚惨败的大军近三万人,杨玄感部则四万余众,双方都投入了己方最强大的生力军,决意一决生死。
卫文升身披虎头鱼鳞吞云甲,端坐在战马上,想起了昨夜惨死的军卒,他不禁心中酸涩不堪,羞愤难当,要不是自己大意轻敌,怎会有如斯惨败。恰恰是由于杨玄感这个该死的逆贼,才使风雨飘摇的大隋王朝陷入了更加绝望困顿的境地。看着对面愈来愈近的杨玄感阵营,卫文升大吼一声:“击鼓,准备迎敌。”
与此同时,杨玄感见到这个将父亲掘墓焚尸的仇人也是血贯瞳仁,分外眼红。他振臂一挥,大喝道:“有杀死卫文升者,赏黄金百两。”
两军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骑兵在前步兵随后的对决方式。漫天箭雨下,双方骑兵不断有人惨叫着坠至马下,瞬间便淹没在飞驰而过的铁蹄中,被无情地踩踏而死。紧接着就听轰地一声,两道骑兵洪流重重撞击在一起,立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遭到正面撞击的骑兵大都是胸骨尽碎的结局,长槊、长枪凭着战马可怖的冲力,轻而易举的就能贯穿两三个人的身体。紧随其后的步军此刻也短兵相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纠缠着厮杀成一团。无数的血花接连绽放,绘成了一幅残酷而凄艳的画卷。
怒吼声、惨嚎声响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战刀飞舞,长枪厉啸,利箭呼号,两大阵营变成两个巨大的绞肉机,把所有士卒都深深吞噬其中。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张昱挥舞着手中长槊,横扫直刺,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他就像来自地狱中的杀神,所到之处如劈风斩浪般,敌卒盾碎矛折,肢首横飞,纷纷毙命,无有全者,与他直接面对的绝无逃生的可能。张昱的残忍嗜杀,让隋军望而生畏,胆寒不已,避之唯恐不及。
卫文升见状目眦欲裂,钢牙紧咬,颔下花白胡须抖颤,难以抑制心中杀意。他擎起手中丈二长刀,一催胯下马,于转瞬之间便已驰至张昱近前。甫一照面,卫文升二话不说,抡起大刀兜头便是一招力劈华山,长刀幻作一片森寒刀芒,带着一股强猛罡风,惊雷疾电般直奔张昱顶门劈来。
张昱远远就见一将纵马如飞杀来,近前方知乃是一年迈老者,观其装束及身后追随的战旗,判定此人定是大隋军中久负盛名的老将卫文升。
见卫文升刀沉力猛,张昱也不禁暗赞对方了得,昔日军中称此人为花刀帅,誉为大隋朝三大使刀宗师之一,果然名不虚传,虽已垂暮,仍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勇武。
张昱手中长槊挥出,吐气开声,毫无花巧的迎了上去,硬生生接住卫文升此刀,一声兵器相击巨响,但见火星四溅,二马交错而过。卫文升在马上晃了两晃,只觉一股巨力倒卷而回,双臂一阵酸痛,心中大是骇异,暗忖眼前之人到底是谁?竟如此了得,即便自己全盛时期也难以是其敌手。
卫文升大喝道:“来将何人?通名受死!” 张昱纵声狂笑道:“某家是谁,你不必知道,赶紧拿命来吧!”
当下二人旋又圈马回转,再度厮杀。卫文升的刀法雄浑沛然,快似旋风,而张昱的槊法却勇猛凶狠,剽悍凌厉,一时间两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酣战中,卫文升已鬓角、鼻洼见汗,刀法散乱,他只觉心跳逐渐加剧,浑身力气似是接济不上。卫文升心中暗暗叫苦,情知再战下去自己难逃败亡一途。
于是卫文升一声暴喝,掌中刀一式回风舞柳,幻出无数朵刀花,在日光下绚丽夺目,牢牢罩住张昱上半身。此招乃是已故大隋名将鱼俱罗的天绝刀法中五大杀招之一,端的有神鬼皆惊之妙。卫文升与鱼俱罗乃是结义兄弟,蒙鱼俱罗私下传授此招,眼下他见不是张昱敌手,遂使出此杀招以求一招制敌。
张昱见状冷笑一声,卫文升这一刀虽然看似凌厉无匹,可此人毕竟老迈,力道已是难以跟上,致使这一招威势小了许多,对自己已难以构成威胁。当下张昱猛一拧身,闪过刀势,左手闪电般一伸,间不容发间已是抓住对手大刀刀柄。
卫文升大吃一惊,没料到眼前敌将竟如此行险,他用力回夺,却如蚍蜉撼树,难动分毫,这把刀刀柄依旧牢牢握在对方手中。只听张昱大喝一声,右手中长槊化作一条乌黑蛟龙,挟带着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直刺对手前胸。
卫文升迫不得已忙撒手弃刀,一式铁板桥,仰面贴在马鞍上方躲过此招,就见长槊带着一股劲风,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擦过。卫文升吓得魂不附体,这才知道自己与对方相较实在差的太远,加上兵刃已失,再不逃非死于当地不可,当下他拨转马头,落荒就逃。
张昱见必杀的一槊竟然无功,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讶色,心中杀机大动,他微微冷笑,催马扬槊便欲取卫文升性命。
一旁冲出卫文升麾下几员偏将,拼死阻击张昱,等张昱将几人一一挑落马下时,卫文升早已逃得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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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际杨玄感部见状声势大振,就连刚刚成为杨玄感部卒的义军,也大吼“宁死刀下,不役辽东”的口号奋勇拼杀。他们脸上那悍不畏死的疯狂神情,足以让盔甲鲜明的隋军心惊胆战。
见主帅业已溃逃,在死亡的威胁下,训练有素的隋军也终于崩溃,先是几十个往回逃窜,接着变成数百个,最后是一哄而散,兵败如山倒。杨玄感下令挥军掩杀。
杨玄感的族弟杨玄挺也是勇不可挡,挥舞长枪,身先士卒,带领杨氏亲兵一路追杀在前。交手不到三个回合,杨玄挺就将卫文升帐下悍将张平刺落马下。就在杨玄挺杀得性起之际,一道锐风扑面而来,他想要躲散,已是避无可避,暗中射来的一支雕翎长箭正中其面门。
杨玄挺也是悍勇至极,当下大吼一声,抬手拔出箭矢,用力折为两段,面上顿时鲜血迸流,宛若厉鬼,他在马上晃了两晃,翻身倒栽下马来。身后亲兵近前一看,就见杨玄挺双目紧闭,已然气绝毙命。
杨玄感在远处看到此景,凄厉的嘶叫起来。他飞驰至近前,下马后扑了过去,抱住杨玄挺尸身是放声大哭,涕泪满面,一时肝肠寸断,宛若钻心般剧痛,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起兵之前,杨玄感信誓旦旦,要带着杨玄挺打下江山,共享富贵尊荣,可现在壮志未酬身先死,杨玄挺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收兵之后,杨军大获全胜,斩敌无数,可全军上下却毫无喜气。大帅杨玄感的族弟、猛将杨玄挺的阵亡让众军士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卫文升虽然败退,却不甘失败,决意誓死拖住杨玄感,来配合洛阳城内樊子盖的防守。他想出一个阴招,指挥军队整日尾随不舍、阴魂不散的袭扰杨玄感大军,使其无法一心攻打洛阳。卫文升部只要看到杨玄感大军欲攻击自己,就撒腿撤离,绝不硬拼,等杨军返回时又附后不断袭扰,简直有如附骨之蛆。杨玄感对其是打又打不到,赶又赶不走,对这种无奈手段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己方取得了一连串胜利,洛阳城眼下也岌岌可危,可终究还是没有被顺利拿下,一想到这一点杨玄感就头痛不已。

帅帐中,杨玄感正自烦躁难耐,来回踱步。有近卫禀报老将李子雄求见,杨玄感忙令人让其进帐。
落座后,李子雄目光炯炯地注视杨玄感,一言不发。
杨玄感甚觉奇怪,忙道:“李将军,有何事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需拘谨。”
李子雄道:“老夫与大帅乃是忘年之交,此番来投,已然誓奉大帅为主,若有二意,天厌之,地弃之。老夫想问的是,大帅此番举事就纯为推翻昏君杨广,解黎庶于倒悬,难道不欲取而代之?”
杨玄感闻言不禁呼的站起身形。李子雄的一番话有若惊雷,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他心中绝大秘密,虽然明眼人早应该看出,可当面赤裸裸的被揭破尚是第一遭。当下杨玄感轻咳一声,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缓缓道:“李将军,是便怎样?”
李子雄沉声道:“大帅,此际洛阳指日可克,卫文升已是癣疥之患,不足为虑。大帅智勇双全,便如皓月当空,无处不明,值此风云际会之时,理当称帝建号,号令天下。大帅称帝之后,何愁四海豪杰不前来投靠,洛阳城内的隋军将士也会因此六神无主,自然土崩瓦解,攻破此城易如反掌,若此王图霸业可成也。”
杨玄感闻言面露深思,半晌方道:“李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请容我思量一番。”李子雄不再出言,缓缓起身,深施一礼退出。

当夜,张昱帐中,杨玄感与李密、张昱三角而坐。杨玄感沉声道:“适才李老将军劝我此际顺应天意,称帝建号,言称四海豪杰闻讯必来投靠,如此势必声威大振,所向披靡,届时大事可成。想我杨玄感本皇室贵胄,血脉尊贵,若称帝建号也属名正言顺,不知先生和张贤弟意下如何?”
张昱闻言不觉与李密面面相觑,均一脸惊讶,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杨玄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在洛阳战事如此吃紧之际,此举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昱鼻中轻哼道:“兄长,这李老将军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得了失心疯?怎能有这种念头。”
杨玄感不想张昱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很是尴尬,眼中有一丝掩饰不过的失望掠过。他干笑几声,目光转向李密,眼神中充满期盼之意。
李密肃然道:“昔日张耳劝阻陈胜称王而被排斥外放,荀彧因为劝阻曹操称帝而被杀头,现下我李密若是直言劝阻主公,不知会否与这二人境遇相似?若阿谀奉承,昧心顺主公之意,那是小人行径,密不屑为之,况且目前东都久攻未克,大隋援军指日可至,当务之急应率领精锐先取关中,怎能现下忙于称帝,李密万万不敢苟同此见,请主公明鉴。”
听李密亦如此说,杨玄感眼中的希望之火迅速熄灭,脸上阵红阵白,半晌没有出声,接着他颓然低声道:“先生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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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深陷危境

七月中旬,隋将屈突通的轻骑部队赶至河阳,距离洛阳已然很近,宇文述大军紧随其后。而坏消息更是接二连三传来,大隋勇将陈稜率先锋队伍业已攻破黎阳,斩杀杨玄感所任刺史元务本。
隋军主力大举逼近,洛阳仍牢牢掌握在樊子盖手中,此际杨玄感方才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似乎感觉到了失败的阴影正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看着灰暗的天空,他不禁仰天长叹,徒唤奈何。
怀着深深的挫败感,杨玄感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李子雄营帐中。他深知李子雄久历沙场,军事上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独到见解,故特意前往讨教。
面对杨玄感的问询,李子雄也是紧锁眉头,言道:“老夫与屈突通相处多年,其人深谙兵法,属能征善战之辈。若让其部渡过黄河,则胜负难料矣!为今上策当分兵拒敌,力阻其渡河,只要屈突通部过不了黄河,樊子盖与卫文升便失去后援,境况当有所好转。”
杨玄感点头称是,深以为然,于是召集诸将,言明当前形势。李密和张昱也俱赞同李子雄分兵拒敌的建议,当下商定由李密、杨积善率大军两万前往河阳阻截屈突通大军,张昱领军一万抗拒卫文升部袭扰,杨玄感则率主力大军继续攻打洛阳。

看着城下杨军部众军旗变幻,缓缓开拔,城头上的宇文成都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樊子盖,沉声道:“樊老尚书可知杨玄感此举意欲何为?若不出成都所料,定是大隋援军欲渡黄河,此逆贼无奈之下行分兵阻击之举。”
樊子盖闻言不禁点头颔首,这些天固然洛阳守军死伤惨重,但闻讯各路援军指日可至,将士皆士气高涨。反之,观城下逆贼部众攻城力度已然大大减弱,此要紧时期逆贼分兵,很有可能就是宇文成都所说的事情发生了。
樊子盖虽是文官,但殊无士大夫迂腐之气,相反行事雷厉风行,因而即便一向目中无人的宇文成都对其也很是敬重。看到樊子盖同意自己的看法,宇文成都肃然道:“若是援军无法顺利渡过黄河,洛阳城迟早被逆贼攻破,此际成都请命,愿率一队死士杀出城去,趁其队形变化混乱之际,行雷霆一击,当收奇效也,不知樊老尚书意下如何?”
樊子盖怔怔地看着宇文成都,忽然他仰天大笑,慨然道:“壮哉!大隋有将军如斯忠勇之士,何愁杨玄感此獠不灭,且待老夫为将军击鼓助行。”

城下杨玄感部忙于分兵开拔,一时乱成一团。最近许多义军和普通百姓的加入,固然使杨玄感声势大振,人马众多,可这些人根本未经战阵训练,做不到相互配合,更谈不上令行禁止,实乃一群乌合之众。
张昱从大帐中走出,看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他疾步来到杨玄感近前,低声道:“兄长,是谁如此分兵的,简直是胡闹,若此际樊子盖挥军出城袭杀,我方非大乱阵脚不可。”
杨玄感闻言笑道:“贤弟,樊子盖胆小如鼠,龟缩不出,咱家此际正愁他不敢出城。” 话音刚落,忽闻洛阳城楼上传来了一阵猛烈的鼓声,就像一声声巨雷在杨军耳边炸响。
就在杨玄感部众面面相觑之际,洛阳城的吊桥已轰然放下,城门也为之大开。宇文成都着一身火红锦绣战袍,外罩细鳞锁子连环甲,胯下神骏白马,挥舞着凤翅鎏金镗,带领一队精锐骑军飞驰而出,宛若决堤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着直奔杨军而来。
宇文成都手中凤翅鎏金镗闪动着嗜血的幽光,强横无匹的杀气直逼拦路的杨军,所到之处,杨军身首异处者不知凡凡。跟在其后的隋军骑兵被宇文成都神勇激励,一个个气势如虹,杀声震天,无可阻挡。
杨军做梦也没有料到一直龟缩的隋军胆敢杀出城来,本就队形散乱,此际更是混乱不堪,转眼间被杀得溃不成军,狼奔冢突,一个个嚎哭惨叫着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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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看到宇文成都一马当先,如虎入羊群般,一下子把己方战阵冲了个七零八落,眼中抹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杨玄感,飞身上马,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结阵,结阵迎敌!”说完从怀中拿出人皮面具戴上,用脚尖一踢马腹,战马像箭一样飞驰而出,径自奔宇文成都而去。
挥舞着手中精铁长槊,张昱心中一时战意熊熊,看着不远处那如入无人之境的红色旋风,他暗暗道:“宇文成都,你我之间,今日说不定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宇文成都正在肆意收割着杨军的性命,忽见一骑风驰电掣般冲至近前,马上一人虎背熊腰,狮盔兽带,银甲白袍,偏又生的面色焦黄枯槁,看上去甚是怪异。但见其人手中长槊盘旋飞舞,隋军骑将遇到纷纷惨叫落马,宇文成都不禁暗暗称奇,想不到杨玄感麾下还有如此猛士,胸中争胜之心大盛,当下一催马迎上前去。
张昱看着对面马上的宇文成都,几年未见对手还是那么伟岸高挺,似乎更见凶悍绝伦。当下张昱长啸一声,黑色精铁长槊划出宛若实物的有形光芒,带着千军避易之势直刺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只觉一阵劲风扑面,呼吸一时都觉困难,眼见无法躲闪,口中亦是大喝道:“来得好!” 手中鎏金镗一个封字诀,强绝内力如山涌出,“当”的一声,两件兵器在空中交汇,发出震耳巨响,两人在马上俱是晃了两晃。
宇文成都大为震骇,暗忖此人勇武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飞速思量,仍是想不出当世还有何人堪做自己敌手,当下大喝道:“你乃何人,有此武艺者绝非无名之辈,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张昱冷笑一声道:“天下之大,武艺绝伦者如过江之鲫,你乃坐井观天之辈,竟敢妄称天下第一,真是可笑之极。”
宇文成都闻言怒不可遏,催马上前,当下两人槊来镗往再度战在一处。倏而槊刃挥霍,招出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倏而鎏金镗如虹,似怒海之巨浪波涛不息,转眼间数十回合已过,两人仍是难分轩轾,一时成胶着之态。
此时杨玄感部众已然回过神来,结好阵型,在杨玄感的率领下掩杀过来。城上樊子盖见此情形,深恐宇文成都吃亏,忙下令鸣金收兵。
宇文成都闻听锣响,挥舞兵器,奋力将张昱长槊搪开,口中大吼道:“咱家知道你乃何人了!”
张昱冷哼道:“你知道什么,要战便战,休得聒噪。”
宇文成都目露异色,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你如斯豪杰,如此武艺,竟也从了逆贼,助纣为虐,真是可悲可叹!”说完拨转马头,率领部众返回城中。
张昱端坐马上也不追赶,恍惚中他想起昔日校场上那如雷的欢呼,皇帝陛下那温厚的口吻,中郎将披挂穿在身上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一时间不禁痴了。而杨军惧畏宇文成都神勇,见其返城竟无人敢近前追杀,只是胡乱射几轮七零八落的箭矢了事。

还未等战场收拾停当,李密策马飞至,看着他焦躁难看的面色,张昱顿感不妙。就闻李密哑声对杨玄感道:“主公,隋将屈突通部适才已然渡过黄河,现列军阵于破陵。”
杨玄感顿时呆若泥偶,面如土色,李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把他彻底打懵了。他只觉胸口闷滞刺痛,喉咙口一阵发甜,再也无法忍住,“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沾满衣襟,如同一朵朵艳丽凄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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